柚子小说 - 经典小说 - 丹尼爾@翻騰在线阅读 - 一.邂逅

一.邂逅

    

一.邂逅



    「潔西卡!」菲爾?莫里斯突然中斷談話,起身呼喊了一個瘦弱、優雅的美麗女子。

    她有一頭連頂尖的畫家也需費盡心思才得以調配出的黎明金髮色,孔雀藍的眼瞳帶著灰銀色的憂鬱。在她轉頭看到菲爾後,先是略顯訝異,下一秒卻感覺她企圖用笑容掩飾眼眸裡那雀藍色的灰。

    菲爾?莫里斯激動的起身,用力擁抱了她。她表情錯愕,笑容沒變。

    「嗨,菲爾,好久不見。」

    神情很激動,菲爾?莫里斯眼神快速掃描了這女子的全身。不是調戲,是發自內心的關心。

    丹尼爾?艾德溫詫異地想:生意場上冷血不眨眼的菲爾?莫里斯發自內心的關懷?真是見鬼的不協調!

    「潔西卡,真的好久不見。這麼久沒有妳的消息,大家都很擔心。妳過得好嗎?」

    菲爾搭在潔西卡肩上的關懷之手,不知怎地,丹尼爾莫明覺得礙眼。

    潔西卡?葛瑞絲將嘴角笑容再往上推一點,企圖讓身上隱隱發散出溫和的甜美再加升一級。但敏銳的丹尼爾知道她是假裝的。那藍眼裡的灰色憂鬱不是單靠看似無懈可擊的甜美微笑可以抹飾的。她全身上下,由內而外都是心事。

    冷漠孤傲的菲爾用了丹尼爾熟識他好幾年來也沒見過的懇切口吻說:「潔西卡,坐一下好嗎?我請妳吃個晚餐,妳…瘦了好多……」

    表情蒙上一層不自在的尷尬,潔西卡用略顯困難的低聲語氣說:「菲爾,你有重要的客人,而我剛忙完工作有點疲憊……」

    菲爾?莫里斯不聽取別人難處的缺點,此刻在丹尼爾眼裡完全成了優點。

    他充耳不聞。控制慾拉開一張椅子,菲爾不容妥協,極為懇切的用肢體請求潔西卡坐下,同時間也舉起手請服務生過來一趟。

    雖是半勉強地被拖住,潔西卡仍禮貌性伸出手向丹尼爾握手致意。她聲音細緻又溫柔:「你好,我是潔西卡?葛瑞絲。」在得到丹尼爾紳士般的起身回握與回應她才坐下。優雅調整裙擺的動作顯示出她的好教養。

    等她坐定位置後,菲爾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再次展現控制慾的他看起來有點惹人厭,半句話都沒詢問就逕自幫潔西卡點了一套餐點,淡菜蛤蠣義大利麵佐乳酪青醬,搭配馬爾瓦西亞Dezzani氣泡酒。

    他似乎很明瞭她的飲食喜好。這讓丹尼爾腹部泛起了微弱的醋意。他現在的腦神經太在乎他們的關係,沒注意到自己情緒的變化。

    「潔西卡,拜託,答應我待會妳會將餐點吃完,看在我必須跟我父親回報今天遇到妳的過程狀況下。妳知道我們不會對我父親說謊,我會老實告訴他妳瘦了很多…」菲爾邊說邊感覺呼吸困難的拉鬆原本正經嚴肅的領帶。

    「好…」潔西卡微弱的承諾讓人心疼。至少丹尼爾疑惑的心裡是這麼感覺。

    「妳都在忙工作嗎?」菲爾擔心的語氣不減,甚至加劇。

    這讓丹尼爾覺得他有點粗魯。因為潔西卡從頭到腳明顯地釋放出『請不要打聽我過得如何』的祈求訊息。

    「是,很忙碌。還是常常陷在交不出稿的昏頭轉向裡。」她知道逃不掉,決定將話題和氣氛導向簡單的輕鬆說笑。

    菲爾點點頭,「我們真的很擔心妳,妳...」他吞嚥一口口水後困難的苦楚語氣說:「妳就這樣…消失了……」眼裡盡是擔心及不諒解。

    「菲爾,我…」潔西卡尷尬地瞥了丹尼爾一眼。

    這個微妙的動作讓丹尼爾查覺他們現在所談論的定是極私人的私事。這讓他心中又種下了一顆不諒解起菲爾?莫里斯的種子,這傢伙永遠改不了那『無法察覺別人難處』的缺點。他做生意的手腕一流,唯獨這方面的為人處事需要再圓滑點。

    正考慮著要不要出聲轉換一下談天的主題,服務生正好過來上了餐點,也讓他們的談話先暫時中止。丹尼爾看到潔西卡因此鬆了口氣的神情。

    也因為如此,他心中同時泛起了不知該不該開口表明先行離開的紳士行為,好化解她愈來愈明顯的坐立難安。但是,他的私心竟難得的想要任性這一次。

    當然,這難得的私心行為可不能讓他們那極度重視教養的母親大人知道,他的後腦勺鐵定會遭殃。已經二十九歲的他,在夢中被已故的母親大人痛扁應該會很丟臉。可是,此刻,管他的!

    服務生一走,菲爾馬上迫不及待開口說道:「我父母親很難受,他們很遺憾讓妳遭受這樣的打擊。妳知道的,我們已經是一家人,妳已經是我們家族很重要的一個存在。但是,我們也遭逢很糟糕的打擊,我們得努力走出這個悲傷,還要擔心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妳…妳怎麼可以…」

    丹尼爾忍不住了,脫口衝出:「菲爾,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事,但我認為你不應該在言語裡參雜增加他人壓力的責備。太令人為難了!」

    潔西卡錯愕的看向丹尼爾,藍眼球圓睜又驚訝!

    丹尼爾則一瞬不瞬直直盯著菲爾?莫里斯,眼裡盡是不容許的怒意。

    拿起酒杯,像是需要壓抑情緒,放量喝了一大口後,潔西卡努力穩下心情,說:「其實,我沒想過,也沒想要再見到他的家人。菲爾,不是我絕情,是我面臨了崩潰。而我選擇不讓自己崩潰的方法是:不再觸碰與他有關聯的人、事、物。效果不一定好,但也支撐我走到了今天。消失也是當時的我唯一能使用的方法。我知道很愚蠢,但是,至少有用…」她靜靜訴說這些話的眼眸蒙上了一層讓丹尼爾好揪心的霧氣。

    他好想伸手碰觸她的臉──

    「潔西卡…」菲爾被她看來已經止不住的淚水給嚇到。他慌忙道歉,沒知會就伸長手抹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丹尼爾連半秒鐘的思考也沒有,就啪地越過桌面,揮手打掉了菲爾碰觸潔西卡臉頰的手背!

    這個突來的動作讓潔西卡和菲爾,甚至丹尼爾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菲爾眼裡迅速爬上一層狐疑,他皺起眉頭,壓低眼瞼,挑高一邊的眉毛,用無聲的眼神詢問丹尼爾:你這是在做什麼?

    顯然是被自己的荒唐行為給嚇傻了,丹尼爾不發一語拿起桌上的紅酒,自己疑惑著自己。

    秒針滴答滴答,三人就這樣沉默了幾秒鐘。潔西卡真的坐不下去了,帶著抱歉的難過臉色站起來。菲爾與丹尼爾見狀也跟著匆匆起立,兩位男士的眼裡同時透露著請她不要走的歉意。

    她原本就白皙的臉蛋更加蒼白了,像一顆煮熟的白殼雞蛋。連連尷尬幾聲道歉後,她雙腳往後頂開椅子,菲爾還來不及挽住,她就迅地逃難似的奔離了這間小巧溫馨的典雅餐館,留下一口都沒動的餐酒與兩位神情後悔的男人。

    深沉呼一口冷靜的氣息,丹尼爾挑起眼尾,不諒解的盯著菲爾看。

    不,不是盯著,是瞪著!

    菲爾呼吸不甚平靜地用雙手耙了幾下微捲的稻麥色頭髮,表情除了懊惱還是懊惱──

    「不說明一下嗎?」丹尼爾面容看起來還算平靜,卻是咬牙切齒:「你是怎麼回事?你就算遇上極度棘手的工作也不曾這麼失控過。」

    「她是法蘭克的未婚妻。」

    菲爾像對自己發怒似的大飲一口杯中紅酒。

    「法蘭克?你空難過世的哥哥!」丹尼爾聲線爬上高三度的驚訝。

    「是。」菲爾又用力耙了好幾下頭髮。「他們約好要去度假。潔西卡因為趕不出稿所以改搭隔天的飛機,沒有與法蘭克搭乘同一班。她…她連喪禮都沒有參加……」

    再一口飲盡杯中剩餘的紅酒後,菲爾繼續說:「他們很相愛,甚至看了禮服。我們不是氣她連法蘭克的喪禮都沒有參加。我們是氣她崩潰得躲起來,完全不和我們有任何連絡。她的家人把她接回去照顧一陣子,她跟弟弟感情很好,我們相信她家人可以照顧好她,但是…我們也是她的家人啊!我父母的心痛是雙倍!」

    丹尼爾感覺自己的心臟竟然莫名其妙地加速跳動中。

    「我很遺憾。但你不應該把氣氛搞得這麼尷尬,這麼心痛的事是很私人的,尤其她是女孩子,我又是個陌生人…」

    「我後悔了,永遠都這麼急性子,就是改不了。」菲爾?莫里斯想乾脆在這咬舌自盡算了。

    說實話,如果他真想這麼做,丹尼爾並不會阻止他,阻止一個剛剛獲頒笨蛋證書的傻瓜是浪費力氣。

    「我們擔心她過得不好。擔心她是不是生病了?」菲爾臉色比剛剛更暗沉。

    「你們沒有找過她?」

    「當然有。我父母偶爾會連絡她父母關心她的狀況。可是潔西卡似乎下定了決心不想再見到我們莫里斯家任何一個人。其實我們也有心無力啦,失去法蘭克真的很令人心痛。我父母一夜白了頭。」

    丹尼爾知道當時莫里斯家的情況。他有飛到田納西州參加法蘭克的喪禮。菲爾也因為這個打擊停擺了那時他們的合作案,大約半年後吧,他才打起精神重新回歸工作崗位。

    潔西卡?

    印象中,丹尼爾隱約回想當時那場喪禮沒有任何人跟他介紹法蘭克有個未婚妻。原來她連喪禮都沒有參加。

    「她一定很內疚。」

    「怎麼說?」

    「潔西卡有一陣子工作很忙,幾乎忽略了法蘭克。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有時間兩人去好好度個假了。沒想到,唉,因為潔西卡又被臨時的急件工作給耽誤,只好改訂晚一天的班機,才會法蘭克離開了,她則…。真令人痛心,她一定認為只有自己獨活…」

    「這不是她的錯!」丹尼爾突然莫名的生起氣。好像要是有人敢說潔西卡的閒話的話,他鐵定不放過那人似的。

    「不,不,不,我們沒有怪她。怎麼可能呢?她受到了這麼大的打擊。真的沒有人怪她呀。」菲爾看起來好像真的很心疼的模樣。看來潔西卡在莫里斯家的地位是準媳婦了。

    她一定深愛著法蘭克……

    可惡…!

    丹尼爾腹部隱隱湧汨出微妙的酸意,侵蝕感使身體的每顆細胞與每個關節都很不舒服。

    未婚妻?

    不知為何,他突然討厭起這個詞稱,感覺好像她已為他人所屬。

    他失神的盯著潔西卡一口也沒動的義大利麵發起了呆。菲爾沒有發現,因為他正好接了通電話。

    她好瘦,腰細得一推就會斷的樣子。我剛剛的行為冒犯她了吧?覺得我很魯莽吧?拿起酒杯,啜飲一大口後他繼續陷入沉思。

    她剛剛的表情好沮喪,像被某種挫敗給打擊了;亦或,那是擔心自己被看輕了的不安與侷促?

    奇怪?我的心怎麼如此煩躁?

    丹尼爾對此刻的自己感到陌生,不清楚這一股股憂愁的失落感覺是如何生成的,它們像一條條小蚯蚓鑽進皮膚裡,讓他既焦慮又苦悶。

    對了,還有氣餒。這帶著酸苦感的氣餒是哪來的?五臟六腑像是錯了位的殘損,創傷且虛弱。

    他的心臟也因為她的眼淚急速跳動膨脹,她剛剛流的淚燙傷了他的心。他不喜歡她流淚。正確來說是『討厭』,他討厭她流淚,非常討厭!他盡量不去想她的眼淚是為了別人而流這件事,這會讓他想咬斷自己的舌根。

    好奇怪?明明是在室內,總覺得耳朵旁有一道颼颼的風聲刮過,他瞄了一眼菲爾,還在講電話,好像是女人,聽說他最近跟一個女人分手分得不那麼愉快。這傢伙超沒節cao的,老是搞砸女人問題,還找藉口說自己是桃花太旺了。嘖,我看根本就是濫情小飛俠一個。

    颼颼聲愈來愈明顯,好像耳蝸產生了某種聽覺障礙的病變。他拉了下耳垂,希望這種刮耳的感覺可以消失。可效果不佳,其來源似乎是腦袋裡一個專門發送干擾信號的神經系統。他搔搔眉尾,摸不著頭緒。

    他站起身,拍了下菲爾的肩膀,用眼神示意要先走一步的訊息。

    菲爾點點頭又揮著手指,模樣很滑稽。

    大方的和服務生結算全部的餐點費用後,他走出餐館,行向剛剛潔西卡離去的東南方位紅磚道。步伐走跨一個又一個地磚,身體閃過一個又一個對向行來的路人。扭了下脖子,他強迫自己要想著剛剛和菲爾談定的合約內容及大略條件,也逼迫自己呼吸要跟平常一樣平靜、平順。他沒發覺的是,才走了這小小的一段路,他又是忙著叮嚀自己該這樣,囑咐自己該那樣,東交代西告誡的瞎忙一番,就是不想承認自己的心緒已被無形的繩索給綁縛了的焦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