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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

    麦茫茫哆嗦着扣好衣裙,顾臻回过神来,将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她一把拉下,扔在车厢的地面,道:“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与他重遇,麦茫茫不曾有一刻平静,她不愿展露真实的痛苦,以礼节、公事公办的态度作蜡,可封多一层,压抑的情绪更是翻腾。

    她不想再爱他,但除他之外,她爱无能。

    她与顾臻之间并非直线,所以她不要答案,不要结果。时间纠扯而成的困境在她的十年里反复展演。她放不下他,顾臻是她的不能言喻,面对他,麦茫茫永远只能直觉先于理智。说些浅表的话,不过是拙劣的发泄和遮掩。

    “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十年前出轨的是你,说分开的是你,现在理所当然、暧昧不清的也是你,你根本没有尊重过我。”

    麦茫茫中途停下几次,眼泪干涸在脸颊,又有新的覆盖,顾臻将她揽在胸前抚慰,为她擦眼泪,“别哭。”

    “我没有。”半晌,他低低道,“我没有,你知道的。”

    车里骤然沉寂了,他终于肯亲口说,她一切怀疑和推断不如他这句没有,可他晚了十年。

    “为什么?”

    她语气平静,没有任何痛苦与歇斯底里,像拥有最诚挚的迷茫的孩子,不为补偿,不为他愧疚,单纯表达着困惑。

    麦茫茫:“清甯和我在医院说的当下,我快疯了,可后来我的确知道,你是顾臻,所以你不会。”

    “我不了解她严重到那个地步,她喜欢你,你要帮她,或者是你觉得我们不合适,前路艰难,这些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清甯死后,在美国,我也等过你来和我解释,哪怕是一个电话,可你没有。然后我明白,你是真的放弃我。我是被爱的人放弃的人。”

    顾臻闭了闭眼睛:“对不起。为以前的事,也为今天的。”

    麦茫茫摇头:“我要的从来不是对不起。做过的选择不会撤销,我也没办法指责你。一直恨你、怨你、等待你、远离你,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刻意,都让我很辛苦。”

    她无力道:“算了,我们算了,可能我们就是有缘无分,注定要分开的。”

    顾臻看着她:“茫茫。”

    麦茫茫笑一下:“你放心,我不会再像十年前那样对你纠缠不休。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以后我们也不会有以后了。”

    触及禁区的爆发后,不是进展,而是退却,麦茫茫以为塞满了的匣子,被他失手打翻,原来空空落落,虚瘪到陷下去,哭和痛都是假的,不属于她。

    麦茫茫收拢坠绪,整理仪容,推门下车。

    顾臻应该打给司机来接他,他却不想,靠在座椅上,望着她在路边等车,温凉参半的秋风吹着她的头发和衣角,飘飘悠悠,她比过去瘦。麦茫茫离开后,顾臻独坐在车里,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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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会

    新月的教学和科研工作忙碌,麦茫茫投身其中,试开的唯一门课上了轨道,钟嵇来听过一回,说她在讲台庄重温雅,严谨思辨,很有自己的教学风格。

    下了晚课,教室里大半的人走光,苏筝妍拿了题目上来问她,苏筝妍是从偏远的地区考进H大的,虽然领悟力有待加强,但刻苦用功,麦茫茫有心鼓励她,解答后道:“不用局限在书本,更发散些也没关系,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她称是,走廊里传来人声,三五个男人交谈着路过,西装革履,不是学生的打扮,吸引了苏筝妍的目光,她神秘地告诉麦茫茫:“麦老师,走在前面的是顾市长,学校里开了专门给干部进修的班,每周两次课。”

    麦茫茫道:“你还关心这个。”

    顾臻行事低调,而且普通老百姓不关心政治,认识市长的人不多,在H省和昳城人人传颂的,是甄旭嵩省委书记,前几日,文学院的大楼,还把院长和甄书记握手的照片挂在最显眼的正中央。

    苏筝妍笑道:“小道消息。”

    也许是知道什么,就会注意什么,自从苏筝妍告诉她这件事,麦茫茫有几次看见顾臻出现在H大,不过都不是正面遇到。

    昳城要战略性地改造开发位于西南方位的安县,并将其纳为新区,规划阶段即将开始,政府在筹备组建专家团队,唐院长向上面推荐了她,说专业方向上虽然发挥空间有限,但这个经历有助于她评昳城的青年学者,申请独立实验室和经费都顺利些。

    市里对这个项目很重视,麦茫茫和环生院的专家教授合作,交了好几次报告,在一个多月后被召集到市政府开第一次的咨询会。

    整齐的绿色方桌摆了六排,各个领域的专家都到了,距正式开会时间还有半小时。

    顾臻在办公室和土地管理局的负责人谈话,张伟力坐着汇报情况,汗涔涔的,西装的后背都湿了,顾臻将摊开的文件推到他面前,问道:“河西那块地是经你的手批给连越集团的?”

    “是的。”

    顾臻:“九年前连越集团取得昳城两千亩建设用地,开发进度极慢,几乎荒废,去年以翻了五十倍的价格转让,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顾臻眼神锐利,张伟力硬着头皮道:“连越是外来的大投资商,拉动昳城经济的投资行为,我们要鼓励。”

    叶棠思电话通知顾臻,他看一眼时间,道:“连越钻监管空子,牟取暴利,除了面上好看点,对城市建设毫无裨益。在正式登记前,你去处理,我找你的责任。”

    连越集团和宋书记有关系,张局长急道:“宋书记那边”

    顾臻:“需要我说第二遍吗?”

    张伟力连声道:“不用,不用。”

    会议市长出席,副市长主持,顾臻对各方面都有一定的了解,严肃认真,提问具有建设性,一针见血,听取意见态度谦虚,一场会过半,总体效率很高。

    中场休息,麦茫茫从洗手间回来,在会议厅外撞上他,顾臻在与人通话,朝她微微点头致意。

    麦茫茫迟疑着也点了点头,那天她说的一番话,已有为他和往事画上句号的意思,既然如此,大大方方打个招呼,属情理之中。

    会议开到晚上七点,麦茫茫刚和开了车的同事道别,准备到市政府外打车,天就下起了大暴雨,烟尘抖乱,她等了会,眼见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雨幕中一辆黑色的汽车驶向她,车牌号她不巧记住了,是顾臻的专车。车窗降下,只有驾驶位坐着人,司机探出头来:“麦老师,顾市长让我送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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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出

    小半个月后,市政府的相关领导带领专家团队,一行人赴安县开展为期三个礼拜的实地考察。

    安县境内有一奇崛,四季皆胜景,但是由于规划不到位,旅客鲜少,省里有意将其重新开发,成为国家级风景区。在安县县委书记等人的陪同下,调研的第一站定在了翡山。

    调研组分成了两路,需要上山这一路,年龄最高不超过四十五岁,麦茫茫觉着这安排很人道主义,翡山一步一景是真的,山路崎岖,年久失修,难爬也是真的,她不到三分之一就吃不消了。

    麦茫茫蹲在阶梯边喘气,叶棠思本来跟着顾臻,走在最前面,看她落下了,折返回来:“学姐,你可以坚持吗?我扶着你吧。”

    山腰有一块平坦开阔的缓冲区,调研组暂时在此扎营,几个男性助理手脚麻利,搭建好过夜的帐篷。天色渐渐暗下来,安县的工作人员为他们分发盒饭。

    吃饭时没什么讲究,席地而坐,麦茫茫掀开盖子,简陋的一荤一素,她用筷子撩着,食欲缺缺。顾臻从旁递过他那份:“和你换。”

    麦茫茫疑惑地看着他,顾臻扬眉:“你不是不吃花生?”

    麦茫茫:“以前不吃,不代表现在不吃。”

    顾臻:“这不是城里,明天往上爬还需要体力。”

    麦茫茫:“我还不至于那么娇气,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

    安县是贫困县,何况现在又在外面,麦茫茫在美国吃的苦也不少,不拖大家后腿,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顾臻不计较她直白的拒绝,挑了挑眉:“随你。”

    坐在对面的刘书记笑呵呵地解围:“顾市长对下属真好。”

    顾臻看她一眼:“她不是我下属。”

    他边吃饭边和刘书记聊安县的过去发展存在的积弊,露营灯光明炽,篝火跳跃,缭乱的光亮里顾臻依旧沉稳持重,一如他对待工作,和那天别过后对待她,在学校和市政府几次遇见,他都礼貌而疏离。

    麦茫茫无意瞥见他的饭盒,不出奇的差别待遇,看来再贫困的县,讨好上级时不会吝啬,她三口两口填饱肚子,回帐篷写笔记了。

    半夜,麦茫茫胃病重犯,绞痛阵阵,起初她默默忍受,不想惊扰睡在身边的叶棠思,但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低吟几声,叶棠思翻身坐起,一摸她的额头,豆大的汗珠。

    叶棠思第一时间通报了顾臻,虽然非必要不应该打扰他,但她总直觉这样做是对的,这几年她事事周到,唯独在酒宴那次被顾臻批评过,涉及学姐的事,她不好自作主张。

    山里寒气重,只有顾臻住的帐篷足够大,还有一张床,他没多说什么,把迷迷糊糊的麦茫茫抱进去,喂她吃下应急的胃药,吩咐叶棠思守着她,接近四点才见好转。

    麦茫茫熟睡着,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好多了,叶棠思回帐篷补了个觉,六点多醒来再去看她。

    帐篷的门半敞着,顾臻坐在麦茫茫的床侧,所以叶棠思进去之前,及时止住了脚步。他细细地摩挲着她的手腕,不多时再握住她的手,紧盯着她的睡颜,专注到连有人在门口也没发觉,明明是这么谨慎的性格。

    叶棠思只觉得他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她无法读懂的内容,极尽克制,无法用时间来度量,超出了她认知中“往事如烟过”的规律,但她还是踌躇着是否提醒顾臻,因为若是被别人看到,影响不好。

    叶棠思正犹疑着,见顾臻俯身轻轻在麦茫茫脸颊落上一吻。

    她最终选择为他们掩上入口-

    天亮后,一切正常,叶棠思将这个秘密吞进了肚子里,询问麦茫茫要不要下山休息,她说可以坚持。

    中午他们便到了山顶的宾馆,顾臻关在宾馆里开会,麦茫茫提交完她的建议后,在附近走了一圈,百无聊赖,调好看日出的闹钟,蒙头睡去。

    麦茫茫起了个大早,她昨天选好的观看日出的绝佳位置,早有人占领。

    顾臻站在翡山最高的明后顶,俯瞰群峰,天风振袖,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气概,相较之下这雄伟磅礴之景象也失色,好似日光隐隐,不敢为颜。

    顾臻回头,见是她,朝她做了个手势:“来这看。”

    兴许是日出气象太美,兴许是他的笑容太像十七岁,她不觉迈动步子,向他走去。

    他把位置让给麦茫茫,她欣赏没多久,一阵风吹过,有碎石滚落,麦茫茫周围无遮无拦,她又有些恐高,一时惊吓。

    顾臻及时地拉住她,她像那天在餐厅一样贴近他的怀里,但这次她回头了,对上他的眼睛,顾臻停了停,笑着问道:“你怕什么?”

    他自后拥着她,简简单单,没有多余的动作,麦茫茫全身一僵,从感觉到姿势——太陌生了。美西海岸的日出也很美,但总有些不一样。

    峦日浮浮,云海迷蒙,曙色将出,万虑皆消,时空压缩,复叠在这一瞬。

    顾臻片刻便放开手,仿佛方才只是为了安抚她。麦茫茫向旁侧走一步,和他保持距离,语气平平,只叫他的称谓:“顾市长,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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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下

    翡山的调研结束,有一天自由活动的时间,麦茫茫一直资助的小女孩就住在翡山附近的一个村落,她想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她。

    不曾想顾臻和她同目的地,麦茫茫警惕道:“怎么这么巧?”

    顾臻是个人行程,连秘书都没带,坐在车里,闲适道:“无巧不成书。我之前在辽村工作。”

    这一点麦茫茫不知道,但她不得不承认顾臻和辽村的联系比她强多了,开车的司机师傅问:“小姐,你还拼不拼车了?”

    这里交通闭塞,麦茫茫没有第二选择,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麦茫茫按照地址找到了村里的一户人家,新砌的红墙青瓦,有个约莫十一岁的小女孩在院子里跳绳,看见顾臻就把绳子一甩,扑过来:“顾臻哥哥!”

    顾臻摸了摸她的头:“你还记得我啊。”

    小七道:“当然记得。”她打量着麦茫茫,“jiejie是你女朋友吗?”

    不能怪她错认,村子里来了位仙女jiejie,俏生生地往那一站,和顾臻哥哥简直是一对璧人。

    麦茫茫板着脸:“不是。”

    小七有点怕她,嘴角垮下来,麦茫茫恢复正常,问了小七的全名,正是她从上大学就开始资助的患有先天疾病的女婴。

    小七笑逐颜开:“我每个月都给你写信的,终于看到真人了,茫茫jiejie。”

    听说顾臻来了,乡亲们都聚集在李老太太的屋里,围坐成一圈,七嘴八舌地和他叙旧。

    李强推着坐轮椅的八旬老太出来,她欣喜道:“小顾来了啊。”

    李强面露难色:“妈,人家顾市长,你别乱叫。”

    老太太道:“胡说!这不就是小顾吗,以前他在村里的当村支书,大家不也叫他小顾吗。”

    “他可从没有一点架子,身兼两职,村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找他,处理得好,那时候村里多穷,条件多差,从A市调来的小伙子,年轻得紧,一天天熬的,没抱怨过一句。”

    老太太小声道:“反正小顾就是小顾,管什么市长省长的,不会变。”

    李强无奈了,顾臻笑笑,蹲下来,耳朵靠近老太太,听她含糊冗长的低语,最后道:“是,我是小顾,回来看您了。”

    有人感慨:“当年村里一大片山林,因为相信是老祖宗的命脉不能动,是顾市长力排众议,说要对外招商,发展林果产业,我们才有脱贫致富的机会的。”

    李强道:“可不是,你们还提着出头铲子去抗议呢,幸好顾市长压得住场,脸色都没变,就把你们劝回来了。”

    麦茫茫从他们的一言一语中,得知了顾臻的十年的一部分,她所缺席的一部分。李太太注意到她是和顾臻一起来的,不由分说,拉着麦茫茫的手放到大腿,再拉着顾臻的手覆上,笑弯了眼睛:“小顾带媳妇儿来给我看对吧,你看你,都不记得介绍,郎才女貌,多般配啊。”

    又是误会,麦茫茫触到他温热的掌心,有些脸热,顾臻先抽回手,道:“不是,她是我同事。”

    李老太太拍着轮椅扶手:“是我老眼昏花了。”

    李强在外省打工时,李老太太急病,是顾臻背着她连夜赶去省城的大医院,所以她对顾臻格外感激和亲近,当成儿子看待-

    走出李家,麦茫茫道:“没想到你还挺和蔼。”

    顾臻反问:“我什么时候不和蔼?”

    麦茫茫撇嘴,心想你在昳城就高高在上、不怎么和蔼。

    排除利害关系,顾臻的下属敬畏他,辽村的乡亲爱重他,可能他真的是个好人吧,即使是政客需要的那种明面上的好,至少比她麦茫茫好得多,像李老太太说的,人能装一个月,不能装那么多年。

    可那又怎么样呢?秦嘉也好,他们唯独对她不好。

    麦茫茫的眼光不聚焦地落在前方,顾臻顺着她的方向看,隔壁有一对中年夫妇,衣着简朴,还有些土气,正因为柴米油盐的小事,吵得面红耳赤,妻子用手揪丈夫的耳朵,被他一把甩开。直到把妻子气得不行,扬言要他自己做饭,男人才知道低眉顺眼地哄,搂着她回屋了。

    顾臻淡笑:“如果可以选择,这样平凡普通的夫妻生活也挺有意思。”

    麦茫茫扫一眼:“不觉得,成日里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生活里只剩下今天买什么菜、孩子几点放学、这个月工资多少的问题,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不知怎么,想起她曾经趴在顾臻怀里说“我们可以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多么天真,爱情大过天。

    麦茫茫抿唇,垂眼,坚定道:“我不是看不起,只不过,我有热爱的事业要去追求,做科研的时候,我是幸福的。所以,我绝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

    “你仕途坦顺,位高权重,说这样的生活有意思,玩笑话而已。”

    顾臻沉默,过一会道:“嗯,你说得对。”

    他们要去隔壁村帮李老太太把出借的牛牵回来,沿着乡间的路走,空旷、干燥,右侧是一堵堵黄色的泥墙,突然从中窜出一只体型巨大的灰色老鼠,从麦茫茫的脚背“咻”地溜过。

    麦茫茫尖叫,顾臻道:“你不是学生物的么,还怕老鼠?”

    麦茫茫紧张道:“我那是本能反应,何况学生物也没见过那么大的老鼠。”

    村口摆着个小摊子,高挂“算命”的旗帜,没有吆喝和赘语,摊主穿着黑旧的破袄和绒裤,耷拉着脑袋打瞌睡,有一壮汉咕哝着转身离开:“什么嘛,找你算是看得起你,听说你算得准。有生意不做,非说只看有缘人,真以为自己是大仙啊。”

    顾臻和麦茫茫路过他,他霎时醒了,高声道:“先生留步。”

    麦茫茫不信此类江湖术士,加快了脚步,却听他对顾臻悠悠说道:“你共有三条命,迄今为止,用尽两条。”

    麦茫茫一滞-

    上山下乡齐活了,车过两三章开,开到城市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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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路

    算命先生没有故弄玄虚,直来直往的大白话,恰恰说中顾臻两次在死亡的边缘,一次是儿时顾母抱着他自杀,一次是海上为了救她。

    算命先生微笑道:“寻常人有一条,是用来活的,默认平安到老。你有三条,但未必是好事,意味着命途多舛,关关难过。”

    麦茫茫站到他的摊子前,追问道:“然后呢?最后一条命会怎么样?”

    算命先生向他讨要:“不介意的话,给我你的生辰八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麦茫茫催促他给,算命先生解一阵,问道:“你一定要走这条路吗?”

    顾臻笑道:“不会后悔。”

    算命先生摇头,写下一张小笺,麦茫茫展开,纸上八个字:朝不保夕,在劫难逃。

    她的脸色比寒冬腊月的霜雪更冷,睨着算命先生,他大笑道:“天命的事,看过就罢,不必当真。”

    相较之下,顾臻一直很沉静,好像这件事于他无关紧要,他问:“那她呢?”

    算命先生摸摸下巴:“今时今日我与这位小姐无缘。”

    他们往前走,麦茫茫一路冷冷地不说话,准备到了才说一句:“糊弄人的,你不用信。”

    顾臻疏散地嗯一声-

    辽村的黄主任在李老太太家等顾臻许久,见这么个清霁的人牵着头牛回来,有点错愕,马上调整表情,满面笑容地从他手里接过绳子。

    顾臻不疾不徐地洗完手,黄主任递烟送酒的:“不知道您来,怠慢了,等会您去村委坐坐?晚上再摆个席”

    顾臻淡扫一眼,推拒道:“不用紧张,我不是来视察的,以个人身份看看老朋友,不谈公事,不吃酒席。”

    黄主任也很识趣,顾臻三言两语打发他走后,爬上爬下,帮邻里留守的老人家做些很平凡的小事,什么人都能做的,他反而得趣。

    顾臻站在折叠梯上,为刘奶奶家漆一块脱落颜色的墙,再准备贴上对联的横批,麦茫茫在下头看,指挥他哪里颜色搭配不好了,哪里贴歪了。

    顾臻有点好笑:“你很自然嘛,天生的领导。”

    阳光打在他身上,罕见的柔和,麦茫茫挪开眼睛:“难得有机会可以支使你。”

    麦茫茫知道小七有套想要了几个月的裙子,赶在小镇的商场关门前为她买下,走回辽村的路上,她光顾欣赏田野落日,不顾脚下的坑陷,一踩,扭伤了脚踝。

    麦茫茫蹲在路边,疼得说不出话,头顶降临一片阴影,顾臻问她:“你怎么了?”

    麦茫茫眼也不抬,兀自强忍,顾臻和她一样蹲在地上,强迫地掰正她的脸:“难受?哪里?”

    顾臻皱眉,言简意赅:“说话。”

    顾臻不解她怎么无端生发出愤怒,麦茫茫疼痛过了,但就是一言不发,不肯看他。

    顾臻突然软了语气,叹道:“茫茫,假的。”

    说不要相信的是她,耿耿于怀一整天的也是她,他们不会有终章,但是她绝不希望他命丧。

    麦茫茫绷紧的弦被他轻轻一拨,她劈头盖脸道:“你要走什么路?你现在得到的还不够多?为什么你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你一点不知道惜命的吗?!”

    顾臻盯着她:“你在意么。”

    麦茫茫抿唇:“不在意,你死了又与我何干。”

    天下雨了,当事人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他掀开麦茫茫的裤腿,肿起一块,他道:“起来,我背你。”

    麦茫茫不动,脸朝下,耳垂莹白,顾臻下意识竟伸手捏了捏,道:“倔脾气。”

    麦茫茫微怔,被他生拖硬拽,背到了身上,没走几步,顾臻笑一声:“别那么用力。”

    顾臻的手放的位置很绅士,是麦茫茫太过僵硬,拗着既不和他太近、又不会失去平衡的姿势,掐着他的肩膀,多用了力气,她自己也没意识到。

    他提醒,她才放松点,一手撑伞,一手虚虚勾他的脖子,四下安静,只有雨淅沥沥地下,既清脆也寂寥,顾臻走得稳而慢,小路近宽远窄,长长地延伸到天际。

    黄昏笼罩,一切染上温融的金红色,安静倒不是她独自在空荡的房子里的那种静,是宁静的静,麦茫茫的呼吸渐渐和缓,垂下头,靠在他的颈侧,她太累,睡着了。

    几滴冰凉的雨水溅到她的小腿麦茫茫转醒,顾臻拍拍她道:“你继续睡,到了我叫你。”

    她唱反调:“不想睡。”

    顾臻侧脸:“那你想怎么样?”

    麦茫茫捂着他的眼睛,推回去:“看路。”

    她意识到这动作略有亲昵,但总比不过她的心贴着他的背脊那么亲昵,顾臻道:“你的手真凉。”

    麦茫茫没应,她什么也不想做,做什么都会打破安宁。如果这条路能再长些就好了,积重难返,她知道尽头的时候,她又会变回那个有心结、不原谅、决绝的麦茫茫,他变回那个诸多筹谋、责任和掣肘的顾市长。

    麦茫茫对未来有大致的规划,她会在H大待几年,三年、五年?不知道,反正不会在昳城定下,她迟早会离开。唯一知道的是,她或许还爱顾臻,但再也没想过在一起了。嗯,还有不可能在一起。

    他们是两条短暂相交的线,交点镌刻,轨迹背道而驰,有始无终。

    她想,这是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