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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能让她拿到锋利的东西?” “房间里连剪刀都收起来了。前段时间少夫人情绪稳定了一段时间,医生说最好让她从事下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对胎儿比较好,所以夫人允许她画画……” 任啸徐斜眼看着安执事一眼,缓缓问:“油画刀?” 安执事点了点头:“是。” “那玩意儿也能割腕?” “少夫人藏了一张砂纸,想必用它打磨过……” 任啸徐盯住安执事说:“二十四小时贴身监控,也能搞出这样的事情来!” “是,属下失职。” “下不为例!” 安执事一边点着头,一边帮任啸徐推开了病房的大门。病房的灯光是淡黄色,有些昏暗的室内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眼窝深陷,嘴唇干涸,委实不像曾经那个青春靓丽的富家千金。 她的腹部微隆,把白色的被子撑起一个半圆。 顾家臣几乎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她怎么会憔悴成这样? 第118章 血脉 病房内的光线比大厅要柔和许多,这样温柔的淡黄色,介于暖色调的黄色和冷色调的白色之间。选择这样的颜色大概是为了不刺激病人的情绪。 陶与悦没有化妆,往日光彩照人,精致如同洋娃娃一般的她,如今看上去只是一副苍白的皮囊,好像一夕之间老了很多。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漠然地盯着门口的两个不速之客,那眼神充满了厌倦。 顾家臣对所以厌恶或者嫌弃的目光都非常敏感,他不自觉地缩到任啸徐身后。病床上的陶与悦看上去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那双眼睛仿佛对世间万物都已经麻木,四顾茫然,不知道人生在世究竟有何意义。顾家臣一时之间无法思考,只觉得心口处闷闷的像堵了一团棉花。他有点惶恐,生怕一句不经意的什么话,或是一个不经意动作,就会触动到床上那个女人心中的开关。 任啸徐却并不忌讳,锋利的目光藏在刀鞘里,直直地扫过病床上苍白的女人。他问安执事话,嘴里声调也没有刻意压低些: “什么人来过?” “大公子在抢救的时候来过,手术结束就走了。” “我妈呢?” “夫人已经歇下了……不知道她的助理会不会通知她。” 顾家臣注意到,任啸徐提到“我妈”两个字的时候,陶与悦的身体不自觉地一抖,被她压在手下的棉被起了几个褶子。 她的手指修长,因为憔悴而干瘦,看上去皮包骨头,犹如枯枝。顾家臣只觉得触目惊心,那手指肤色过白,乍一眼,还以为是森森的白骨。她的两颊已经瘦的凹陷,眼眶黑重,柔润如丝的秀发变得干枯,乱糟糟地搅在一起,显然,抢救结束之后没有人来帮她整理过头发。 没有人,她的贴身女管家,从陶家过来的那位老保姆……她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不在。 她的手背上扎着针。顾家臣的目光顺着她的手背往上,一个不大和谐的痕迹映入眼帘,白色的条纹病号服被割裂成几块不规则的三角形,交叉错落。那痕迹纠缠在她的手臂上,如同缎带一般。 那是一条绿色的捆绑带。 陶与悦的四肢缠着富有弹性的、军绿色的捆绑带。那一抹浓烈的绿色隐藏在一片雪白之中,只露出了一个角落,好像兔子嘴里叼着的一颗绿草一般。带子上复杂的编织纹路仿佛某种武器,散发的绿光刺痛了顾家臣的眼睛。 这是一个孕妇。这是一个四肢被捆绑在病床上的孕妇。这是一个企图自杀刚刚被抢救回来的,此刻正被捆绑在病床上的孕妇。她另一只手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微微隆起的腹部鼓出的一个半圆仿佛一张人脸,时而带着嘲笑,时而面无表情。那一道圆弧非常坚硬,然而淡漠,散发如铁一般的生冷。 任啸徐把顾家臣拉到身后,快步走到病床边去。陶与悦只是凝视着一个未知的方向,并不与他对视。顾家臣揪着心口听任啸徐缓缓开启双唇,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古老的洪荒而来。 “你不需要这样的。”任啸徐使用了非常官方的开场白。 陶与悦并不搭话。 “我母亲好不容易才同意让你做你喜欢的事情,让你画画,你却做这样的蠢事……之后的几个月恐怕你都没办法碰画笔了。” 陶与悦猛地转过头来对上任啸徐的眼睛,目光炯炯,似乎怀着仇恨;然而她的嗓音尖锐嘶哑,好像失去了母亲的绝望的孩子: “怎么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再画吗?NO,NO,NO……”她一共说了三个“NO”,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目光低垂下去,如同折翼的蝴蝶,跌落在抱着厚重纱布的手腕上——那是她的右手。 “我不能再画了。医生说,我的手筋断掉了,接不回来了……我的右手再也拿不稳任何东西,包括刀叉,包括筷子……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再碰画笔了。” 她说得异常平静,目送自己的右手缓缓离去。从此后,她再也抓不住缤纷的油彩,抓不住铅芯和赭石,光线和阴影、透视和框架……都渐渐地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任啸徐无奈地笑着道:“那你何苦给自己那一刀?你明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 陶与悦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目光洒向不知道哪个远方,出着神。她没有回答任啸徐的问题,那一瞬间顾家臣恍惚觉得,她和他们身处不同的维度,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仿佛触手可摸,却又无法沟通。 “母亲应该会来看你,最迟明天早上会过来。还有三个月了……请你忍耐。”任啸徐并没有出言安慰,他简单地述说了一个事实。 陶与悦不屑地盯着任啸徐,目光犀利如同钉子,想要把耶稣永远钉在十字架上,说:“一丘之貉。” 陶与悦受了很大的委屈,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顾家臣只觉得心中在滴血,那些血浸染了堵在他胸口的那团棉花,如同盛开的曼珠沙华,然而氤氲着死亡的气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他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也不希望任啸徐因为他而背上什么罪孽。 而任啸徐并不否认。 一丘之貉。是的,他们都是坏人,整个任家。 他们把这个女人当作利益的工具,当作生育的工具。他们一开始仁慈地欺骗着她,让她以为自己会嫁入一个幸福的天堂,然后告诉她,等待她的是富丽堂皇的监牢。任家大宅,那座奢华的建筑物,里面有给她的,童话一样美丽的房间。房间里放着她的婚纱,和她的王子。然而如梦幻一般的婚礼之后,王子从来不曾再出现,她跌入了冷酷严寒的冰雪深渊,四处弥漫着黑暗,洁白的蕾丝只是腐烂的鲜血。 一切都是因为腹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