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壹肆章 缠人
金宝硬着头皮回话:“追根朔源皆因萧大人而起,你若不私会他人妇,我哪敢扫帚打硕鼠!” “私会他人妇?”萧云彰把茶盏重重往桌面一顿,冷笑道:“我何曾私会,我乃光明正大的会!甚麽他人妇,林婵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妄图非议、擅闯房内持帚行凶,本当死罪,谅你护我夫人周全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仗责五十罢!” 萧贵腹诽,这样算已百棍子,不死也得死了。 金宝怔怔跪着,此时千头万绪乱成麻,三分惊讶四分迷惑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她问:“夫人和曹爷为何要瞒着我呢?” 萧云彰懒得回答,除林婵外,他不爱和女人多言,今已算破例,他道:“夫人让我勿要太为难你,我也不屑与你顶真,刚罚你的百杖就记在曹寅头上,待战事平定,江山大复,我再与曹寅算清这笔帐。”他话已至此,欲要撩袍起身,金宝立刻道:“曹爷为救萧大人身负重伤,哪里再经得住皮rou之苦。”她一咬牙:“这是我该得的罚,我自领受就是,哪需旁人来替。” 萧贵插话进来:“百杖打在男子身上都要伤筋断骨,九死一生,你个女子保准上西天!” 金宝一昂颈子:“生死由命,强求不来。”她当然也怕死的很,先应承着,再找夫人求饶,她看出萧大人是很欢喜夫人的。 萧云彰岂会不晓她的心思,略思忖稍许,语气有所缓和:“若要你的命,夫人定会难过,我着实不忍,这样罢,你答应我做一件事,这百杖就此一笔勾销。” 窗外噼噼啪啪开始放爆竹,映亮片片乱舞梨花,待安静了,萧云彰也说完,他淡问:“你可允肯?”金宝不吭声儿,但想着曹寅甚麽都不跟她坦白,还瞒骗她,让她伤心欲绝,肝肠寸断,这些日子都不晓怎麽过的,就恨得咬牙根,一下子豁出去了:“我答应萧大人就是。” “可没有回头路。”萧云彰加重语气:“你但得食言,我就要加倍的罚他。” “金宝我虽是女流之辈,却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从不走回头路。” 萧贵实在看不过去,九爷太会把人往死里整,他和曹寅从前相处不错,不由生起同情之心,清咳一嗓子:“金宝你要三思呀!” “哼!”金宝一偏头,一脸倔劲儿。 好罢!萧贵挠挠头,他仁至义尽了。 萧云彰站起身,背手上楼,林婵披衣倚着门往楼梯口张望,见得他来弯起嘴唇,他紧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觉得凉,挟在掌心搓了搓:“走廊穿风生寒,你大着肚子,站在这里做甚!” 林婵不答,只满怀期望地问:“你今晚能留下麽?”萧云彰笑着揽住她的肩膀入房,一面问:“你想我留下?” 林婵不假思索地点头:“想!很想很想!” 萧云彰亲亲她的脸颊:“那我就留下来陪你。” 林婵自然高兴,想了想又有些担心:“不是说军营里纪律严明,若被发现私自外出要被杖责麽?我不要你受罚!” “不会的。”萧云彰道:“军纪是我定的,我想出就出,没人敢说半句。” 林婵看着他噗嗤笑了。 夜色渐深,先前那番欢爱于她还是激烈了,身子已有些疲累,先自寝下,月楼送来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是林婵交待给九爷煮的,萧云彰便坐在桌前吃完,再洗漱后,给火盆里加了新炭,捻暗灯烛,脱鞋解衣上了床,才躺下,林婵便挨捱过来,抱住他的腰,头倚近暖热的胸膛。 萧云彰小声笑道:“难得见你这麽缠人” "我本来就很缠人。"林婵仰首看他的脸,昏朦的看不清:“幼时胆子很小,娘亲带我到萧府做客,我就紧紧牵住她的裳角,一步一趋跟着,也不和谁玩,也不搭理谁,娘亲和夫人们聊天或听戏,我无聊极了,就是不肯离开半步。”她微顿:“娘亲去世后,我也没谁可以缠了。” 前世里就算她再欢喜萧旻,也从未想过却也不能缠着他。 萧云彰的呼吸热热的抚在她的额面上,嗓音一贯很温和:“你现在可以缠着我,说实话,我还挺喜欢的。” 第贰壹伍章缘份 林婵弓着身,手指摩挲他下颌短短的胡茬,轻喃地问:“可以缠着潘郎一辈子麽?” 萧云彰低沉地“嗯”一声,手掌抚摸她挺圆的肚子,有七月余了,先前他俩欢爱那样大的动静,都没把小家伙弄醒,这会倒精神抖擞起来,一脚一脚地踢着,力气大到令林婵皱眉呻吟:“我娘说,我在她肚里不大动弹的,元宝却爱蹬腿打拳,也不晓随了谁。” 萧云彰微微笑了:“还能随谁!我本就是武将世家出身,活泼好动为本性使然。”他顿了一下:“不过听营里人说,娃在肚里闹腾厉害的,生出来却安定,反是乖乖的,日后倒调皮的很。”林婵怔住:“还有这样的说法呀!” 萧云彰想想愈发肯定:“你不就是!在你娘亲肚里很乖,出来后捉迷爬树,拾砖垒山,入潭采莲,扒墙角寻蟋蟀,扮少年闹学堂,甚麽惊天地的事你没干过。” 林婵很疑惑地抬眼,楼外有人烧松枝堆,火光映进牖来,染得他面庞昏黄,眉眼十分柔和,他也在看她,含着笑意。 “我记不得了。”林婵神情恍惚,又问:“潘郎从前有见过幼时的我麽?” 她只记得与娘亲和萧家大夫人逛园子时,见过一次萧九爷,他那时刚娶妻,携她去给老太太请安,陌路相逢,彼此寒暄。 娘亲推她给他见礼,她也不知怎地,一径往娘亲身后躲,别别扭扭就是不肯,他年轻而面貌儒雅,其实并不让人生厌。 一众都笑起来,他笑道不必勉强,又简单话两句便告辞走了。 她听娘亲低语:“九夫人一句话也没说"大夫人道:“可不是”却也没有再讲下去。 林婵这才好奇地回头望,两人背影已经渐远,中间一道日阳的亮光若一条长河,把他们分隔在两端。 她不禁把他抱得更紧些,萧九爷神情很愉悦,笑道:“我曾以为没见过你,却总无意间忆起一些片段,原来我们挺有缘份。” 林婵缠着让他说来听,他其实还有些旁的话要告诉她,挺沉重的,但良辰美景娇妻在怀,气氛好的实在不忍破坏,他终是叹息说:“夜深了,你也早些睡了。” 林婵依旧不肯:“我们一起守岁罢!打双陆掷骰子或下棋,或者端些酒菜来我陪你吃,不然我们就闲聊,等着天亮后,歪魔邪神被赶跑,一切就都顺顺当当的。” 萧九爷没再言语,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她等了会儿,手指去摸他的眼睛,微阖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林婵就这样仰颈看他,光影黯淡,能见的只有面庞的轮廓,她渐渐敛起了笑,指尖从眼睛移到高挺的鼻梁,往下描绘他的唇型,再划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抚触他的脸颊,四处游移摸不够似的。 萧九爷假意睡着,却被她的小手摸的皮肤发痒,却也很舒服,遂努力摒忍,看她到底要玩到甚麽时候才疲倦睡着。 忽然下巴被她亲了一下,再是嘴唇,她很轻的啄吻,绻缱又温柔。 萧九爷在心底叹口气,怪道小家伙夜里喜欢闹腾,这为娘的就是个夜猫子。 他欲要开口哄她睡觉,却觉一滴湿渍落在唇边,下意识舔了舔,略微咸涩,又是一滴,一滴滴落在下巴上,往颈子下钻。 急忙睁开双目,林婵的小脸虽隐于昏暗,眼睛却水汪汪发亮,却是哭了。 第贰壹陆章心迹 萧九爷吃了一惊,拿过帕子替她擦拭眼泪:“之前还好好的,怎麽说哭就哭了?”又笑添一句:“都要当娘了,还哭鼻子。” 林婵没想到他还醒着,有些羞窘,这样辞旧迎新的年夜,最忌哭哭啼啼,遂要翻身朝里睡,却被九爷抱在怀里不放,他低声道:“说给我听,快说!” 她道:“我知道过完上元节就要开战了。” 萧九爷问:“你听谁说的?” 这还需听谁说麽!她回道:“九爷,我并不傻,我等了整晚,你却只字不提。”忍不住眼眶又红了:“无论好的坏的,你都要让我知道,我们结过发的。” 结发同枕席,相要以终老。 萧九爷俯首亲亲她的额面,沉默了许久,才语气斟酌地问:“你曾说你记得自己的前世?” 林婵点点头,他再问:“那你可记得,我助宁王夺取皇权事成了麽?” 林婵嗯了一声:“前世里宁王改朝换代,你职为内阁首辅,手握大柄,清算旧党余孽,血洗朝堂百官,徐炳正满门抄斩,萧府大爷二爷下诏狱,萧旻革职查办还有家父,也死在狱中。”萧九爷背脊一僵,神情隐于暗中,忆起从前林婵问他:“你会要了我和父亲的命麽?”他慢慢皱起眉宇:“你也是因此而亡的?” 林婵想了想道:“并不全是,是我自己万念俱灰,不想再苟活人世了。” 萧九爷把她抱得更紧些,轻声保证:“阿婵,再也不会了。” 林婵自然是信他的,她道:“可这些都是前世发生的。而今世很多事情都在改变,比如我嫁给了你,你原先应该娶的是丁府的五小姐。” “丁芳?”萧九爷对她的话又生怀疑,沉吟道:“怎麽可能!她的脾性与我早逝的小妹颇像,我当她meimei般,岂会娶她为妻!” 林婵抿起唇,或许那又是另一段风月罢!她接着说:“前世九爷你没有被捕入诏狱,宁王进宫夺位未伤兵卒分毫,可谓十分顺利。而现今却大不一样” 她莫名说不下去,心突突直往嗓子眼跳,很多人或事未曾偏离轨迹,但终有些人或事不动声色的改变了。 萧九爷很久没有说话,直到一阵狂风卷雪簇簇地拍打窗户,他才轻声道:“你猜的没错,上元节后就算我们按兵不动,徐炳正也会带兵前来攻打,胜败总要有个了结。夺天下本就艰险,古往今来成事者少,败北居多,就算再运筹帷幄,思谋周全,也是时也、运也、命也,非吾之所能。但我又必须走这一步,为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辅佐贤能君王,还以太平盛世,安居乐业,这是自我登科入仕为官后的一腔雄魂壮志,唯一的信奉和理想,纵是献出生命也在所不辞。” 他怜惜地抚摸林娟的面颊,继续道:“自姜氏逝后,我并没有再娶的打算,却阴差阳错还是和你做了夫妻,且日渐情深,我很欢喜你,更舍不得你,也曾起过动摇之心,但我若真做了,将屈膝如犬般俯首于徐炳正足前,任其指使做那些有悖良德之事,你也不会欢喜这样的我是不是?我的担当才是你和孩子们的依靠。” 他稍顿:“我先前给过你大部份银票和地契,还余一些铺子和店面的租契,我都带来了,放在桌下的抽屉里,你明早都收起来。应该足够你和孩子们日后生活所用。” 林婵听得害怕起来,伸手攥住他的胳臂,手心汗津津的:“你说这些做甚麽,我才不要!就算要,也等你打完仗回来,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