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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保命要紧。我等你回来。” 兆秋息在他怀里拼命点着头,趁他不注意,赶紧将一涌而出的泪水抹去。 然后他就起身,装作不甚在意地收拾起换洗的衣服来。尽可能地背对李沉舟,不让他看见源源而下的蓄涌不断的眼泪。橱门开了又关,砰砰咚咚,好似忘记了东西都放在哪里,拿出这件又拿出拿件,掩饰着声音问李沉舟,“就带这两件吧?李大哥觉得如何?” 李沉舟呢,望着他的好孩子收拾包袱的模样,口中呐呐着“你觉得好的都带上”,实则悲不自胜。左右手轮番抬起,揩去泪水,也是趁着兆秋息转身背对他的时候。他坐在床边打愣,一时像是不再思想,直到兆秋息要将布包扎起来了,他一跃而起,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开始翻箱倒柜,“好孩子,你等一等!我给你这个,你带上一直穿着!” 兆秋息停下手望着。李沉舟从顶层甚少开启的那一格中取出一蓝灰色对襟上衣,跳到地上,抖散开来,“来,穿上这个,我娘最后一年卧病在床时找人给我裁做的。她照着我成年后的样子做,不想还是小了些,一直放在老屈那里,有点樟脑丸味儿,不碍事吧?” 兆秋息摸着衣服,“李大哥的娘给做的?已经很多年了罢。” 爱不释手地瞧了瞧,“这是要送我?” “送你,当然送你!来,现在就穿上,许是正正好!”李沉舟比划着,兆秋息开始脱下身上的衣服。 “我娘有脾气的,不好相处,但你是好孩子,性子又温柔,要是我娘还在,肯定会喜欢你,肯定愿意我将这布衣送给你——瞧,你穿的多么合适!简直像是专为你做的!” 兆秋息站在镜前,看着镜子里穿着新衣的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带着半干的眼泪微笑了。 李沉舟紧紧地钳住腮边的肌rou,他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会放声嘶嚎。 “谢谢李大哥,”兆秋息对着李沉舟道,“我会一直带在身边,爱惜地穿着它——将来,我也要穿着它回来。”重新套上外衣,弯腰将包袱的结打了两道。 直起身来,李沉舟一个箭步踏上,一把将他搂住,气里饱含情感地,“保命要紧。我等你回来。” 兆秋息再次拼命点头。 “帮主,小兆哥,我们得走啦!再不回去恐怕来不及!”是康劫生站在院里道。 小吉坡院门外,秦楼月揽着柳横波站着,李沉舟拥着兆秋息,怎么也不想放开。那边康劫生已经发动了车子,他望望站在防风灯下的四人,催促的话不忍说出口,可是又不得不说,“帮主,小兆哥,得走啦!” 兆秋息应了,从李沉舟手臂上出脱了来,走过这头,分别拥抱了小妮子和阿秦。柳横波扁着嘴,小声地呜咽:“兆哥哥,一定要回来!我们等你!” 秦楼月则很轻声地对他吐气,“半路上瞅了空,能逃就逃吧。往后方逃,伺机回来!” 兆秋息有点惊讶。昏影里,秦楼月不动声色地对他眨了下眼。 抱过阿秦,兆秋息又看了看李沉舟,李沉舟的乱发在夜色中柔舞。他走上前,最后一次拉了下李沉舟的手,然后他就上车,车门“砰”地关上。车子拐上正道,一点点远离小吉坡了—— 兆秋息一下探出头,扒着车窗去望李沉舟。“李大哥……”他口中轻呼,只有他自己听见。他看见李沉舟跟在后面跑着,跑了十来步,终于颓唐地停下,成为一个模糊的小点,逐渐消失。 道坡上,李沉舟站住了,拉出秦楼月柳横波一段。等到汽车的声音完全不见,他身子一颤,率先跑回院里。 他一气奔到东屋,闯进南厢,好像好孩子并没有随车而去,而是还留在这厢房中,等着陪他度过又一个温宁的夜晚。然而屋里灯光明亮,一切如旧,却没有他的好孩子,那个刚才还在他跟前又哭又笑有血有rou的好孩子,转眼就没了!只在床垫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陷的痕迹,显示着他曾坐在这里,靠在他怀里,对他说:“我会回来。” 秦楼月牵着柳横波关上院门走进来的当儿,听见东屋里遽然迸发出一声低沉的悲呜。那是李沉舟跪倒在地,对着床上的那方凹陷埋下头去,再也压忍不住,失声痛哭! 这一夜小吉坡里的人都难以入眠。秦楼月靠在床头,搂着柳横波,后者手中还抓着最大的那只毛绒老鼠。小妮子已经睁不动眼睛了,却仍攀着师哥的肩膀,努力望着东屋的方向,“李大哥睡了吗?他不哭了吧?” 秦楼月看了看那边,南厢房几多时之前就熄灯了。他说:“嗯,想必是睡了,阿柳也睡吧。” 怀里的柳横波嘟哝了一声,很快就没动静了。 秦楼月也睡了下去,眼睛闭上,耳朵却盯着东屋的响动,似乎觉得这一夜不会太平。可是等了很长时候,并没有之前所习以为常的走动和门扇开阖的声音。他便也渐渐安沉下来,想着远去的兆秋息,深深地叹了口气,便意识愈来愈模糊了。 李沉舟的意识也是模糊的。他好像在床前的地上趴跪了很久,在腿膝僵硬之前,身子一翻,翻到床上。就那么胡乱斜躺着,灭了灯光,拉过被子倒头就睡,一道道泪痕干涸在脸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想来是的,因为他浮浮乎乎地,一个人走到了个煞是荒野的地方。他一个人全须全尾地走,不饥不寒,可是一路路褴褛而拄拐的人从他身边哀吟而过;有人在前面打孩子,有凶汉在路边逐狗。他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悲伤,仿佛那些人看不见他,而他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的惨状,听见他们的说话。他听见他们说:“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一件褂子罢了,为了件衣服而遭鱼鳞割,值得吗?大家都穿得破破烂烂的,就他那件衣服最体面;人人都为自己的肚子忙,就他把衣服看得比什么都重,落到这般下场,为了什么呢?” 心中那股奇异的悲伤更加浓厚了,他快步走向前,挤入围着的一处人堆,骇然地见到人群中央,一个仿佛少年兆秋息模样的孩子坐在地上。颈下的rou少了两块,腥红地翻在空气里,将原本干净的灰蓝色布衣染得片血淋漓。孩子脸上簌簌地满是眼泪,却听不见哭声;两只黑白分明的眸子呆呆地四下望着,不知在寻找什么。一个持刀的男人走过来,“最后一刀,你说,割哪儿罢?” 就有人议论纷纷,“把褂子脱给他吧,何必受这皮rou之苦!” “拿衣服保性命——这孩子是傻的吗?” 孩子对这些都没什么反应,伸出胳膊来,指着臂上一处。男人抓着他的手,刀缘斜切,一用力—— 围观的人发出惊呼,一片带血的rou翘起、分离,“噗”的一下,掉到地上。孩子咬着自己的另一只拳头,只发出类似“啊”的半声,就轻颤着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