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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我也不懂,为什么穆老师每次谈到你都先是很开心——每次他都会从本科教你法语言文学开始,一点一点往后数,说你选择特别多,笔译口译都是翘楚,哪篇文章发核心期刊了他都还记得名字,还有那些带你去参加的会议。研究生你们不是同一届,没有那两年gap year你们还就碰不上了,所以他很开心……可再往后说,他面色就越沉,从来不和我说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后来,再后来他记事情越来越吃力,有一次他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里,护士和宁昭哥怎么说他都不开,急的他们都要拆门锁了,我敲门对他说,‘老师我是陈亦心。’” “我当时真没报什么希望,可所有人都瞬间安静,穆老师在里面问,‘你来看我啦?’,我就说‘嗯,对不起啊老师,我来迟了。’不一会儿穆老师开了道缝,眼泪直流地对我说‘你怎么这次这么听话,我叫你别来,你就真的现在才来。’” “我这半年就见过穆老师哭过两次,第二次是在夜里,他很清醒,回光返照一般。他和我说他退休前就在写本书,写了很多年,好几个出版社和他谈,实在不行就分册先出写好的部分,他也没答应。他说那本书是对自己的交代,不是给别人看的,可是他没写完,也写不明白。他一个学界泰斗,那天哭得像个孩子,说自己这辈子白活了。” “再后来穆老师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前天抢救了五个小时。宁昭哥父母都在国外赶不回来,我和宁昭哥就在手术室外等了一夜。” “等的时候反而是宁昭哥在安慰我,他之前从不提你,可那天他说穆老师还没见你呢,不会有事的。刚才在车上,也是宁昭停车让我帮他道个歉。” “亦心学长,加缪还说‘生命终将逝去,而我们也在摆脱他们’。我以前不懂,我还那么年轻,每次想到有那么大一个世界等着我去看,我就舍不得死,也从来不会思考死亡,总觉得这个主题离我太远。可直到我亲眼见证一个生命失去活力,而他还有未了的心愿……” 周逸一将那本递给陈亦心:“有时候我也突然会被一种恐惧击中,害怕自己未来有一天觉得不值得,觉得白活了。” 他看着陈亦心,语气透露着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学长,你也会有这种困惑吗?” 十一楼拐角的抽烟室里,穆宁昭接过邵安的烟。 他现在天天往医院跑,兜里一直没放烟,更别提火机。邵安护着火帮他点上后穆宁昭近乎贪婪地深吸一口,让尼古丁的味道进入肺部又百转回鼻腔。 穆宁昭终于把那第一口烟吐出来:“刚才对不住,等会陈亦心出来,我会和他道歉。” 他们站在窗边,烟灰缸固定在窗沿中间。邵安看向窗外:“你刚刚是想激我?” 穆宁昭摇头:“我明知这很伤人欠稳妥,可你要真问我是不是冲动,我若再回到那个情景,还是会说同样的话。遇到陈亦心,我就说不出好话。” “我气不过。”他抓住自己的衣领以表愤懑,“他是我爷爷最喜欢的学生,没有人,没有人除了陈亦心让他这么耗过心血,他甚至自愧教不了陈亦心,才推荐他去六大,也是他把陈亦心引荐给亚历山大。一个老师,一辈子遇到一个天赋高到教不了的学生。”他把烟重重地掐灭,“然后这个人折你手里了。” “不,不能说折你手里了。”穆宁昭笑得无奈,可又一时说不出更委婉的表达,“这么多年我都没想明白,你给陈亦心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读本科的时候我们就认识,那时候追他的人就不少,有人爱慕他的才情,有人钟情他的样貌,可陈亦心断定情爱索然。用他的话说,‘能和你畅谈经典哲思的未必会看快餐,陪你骑行小城旧巷的难于山峦云峰相聚,一见钟情固然妙不可言,可与你相濡一生的终究不是人群中惊鸿一瞥的那一个’,他算的上生性凉薄,没有深交的朋友,也没有人能和他深交,连我都觉得他今天在这儿明天就会离开,我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人动心,也想不出有谁能和他契合般配,让他有一天爱得炙热。后来他和我说他谈恋爱了,就是他研二出国前那次,他不是个话多的人,可那天说到自己的学弟男友还多喝了几杯,我就把他原来那番话调侃地说给他听,他也不反驳,只是说还有后半句。” “他以为情爱索然,是因为他未曾遇到那个人。遇上了,才知什么叫不顾一切。” “再见面已经是在法国,你三五天就飞趟巴黎陪陈亦心,有这么个上心的伴侣,我以为陈亦心会很快乐,课题会完成得更快。那几年正值高校改革,研究生想入职必须干两年行政,我爷爷两年都不舍得浪费,帮陈亦心在院长那儿直接要了教师名额,只等他六大毕业回来,博士可以边工作边读。” “他有很多的选择,很多人看好他,帮他,年少得志说的就是就是那时候的陈亦心,可他那段时间同样前所未有的抑郁——他以前也躁郁,但决不会像在巴黎那样上课也迟到早退,回国前他还旷了一个星期,是去了波兰?还是乌克兰。我还记得他回国的前一天半夜来找我,他的住处是我帮忙找的,他就把钥匙给我,让我转交给房东。” “我问为什么这么赶,第二天最早一班航班就走,学校那边又怎么办,他就说不读了。” “他和我说话的时候一直没进屋,很着急,是真的马上就要走,我邀请了好几次都只是站在门口。我还想问具体的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你走上来。” “老实说,我那时候以为是你威逼利诱强取豪夺,对暗号一样地问陈亦心,那你东西收拾了吗?书不读了?以后干什么?靠什么活?吃什么?” “你猜陈亦心说什么,你当时听见了吗?” 邵安不言。 “他就回了我一个字,爱。”穆宁昭摇着头笑,“这很陈亦心。”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遇见过他,爷爷说陈亦心曾经来拜访,他一直闭门不见,觉得陈亦心的选择是糟蹋自己,他不想见。谁都当爱情是锦上添花,也就陈亦心,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有时候…有时候我也会很恶毒地希望他不幸福,他这几年被你当女人一样藏起来,他怎么就能那么信你一辈子不辜负他,而且两个男人能长久到什么时候,他能给你生孩子?” “可刚才你护着他的眼神,有占有和柔情…眼神骗不了人,和五年前陈亦心说‘爱’时候一模一样。” “可是邵先生,值得吗?”穆宁昭问邵安,“就为了‘爱’?” 第十五章 回到家是傍晚,陈亦心进了厨房:“今天晚上吃面?” 陈亦心挺累的,站在厨台前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去看冰箱,油热到滋出锅他都还没切好姜蒜,最后是邵安把他推搡出去,捣鼓了十多分钟端出两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