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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出走

    意大利的雨季来得突然。

    狭小的阁楼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蒙上灰尘的窗外拉起了雨帘,噼里啪啦的雨滴声回荡在房间里,紧紧关上的窗户隔绝了外界新鲜空气,空间被略微呛人的灰尘挤满,式神风铃打了个哈欠,扬起的尘埃落到她雪色的皮毛上,像盖上层阴影。

    “其实你不舒服的话,可以先回去一会。”棕发绿眼的日暮森铃看了看她,双手抓着抹布擦拭脏地板,她的下半脸被口罩遮住,声音透过传出闷闷的,“反正你出来也帮不了什么忙。”

    “……我还没那么难受,在飞机上快闷死了,我要出来散散步。”趴在地上风铃伸了个懒腰,一双狐耳微微动了下,起身轻盈跃进了旁边的一个空纸箱。

    把房间收拾差不多时已经是深夜,窗外的雨不再滂沱而是淅淅沥沥,雪狐风铃早就转移到榻榻米上钻到被窝里睡去,日暮森铃摘下口罩,长长呼出一口气,身上的夏装全是灰,肚子空落落的也顾不上什么带不带雨伞,把空纸壳叠起往门外走去。老旧的公寓楼梯拥挤而难行,一楼门口的垃圾车已经超负荷承受了垃圾,森铃便把纸壳放到车子旁边。

    对街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除了她没有客人,收银员在百般无聊地刷手机,一天下来的奔波就算再有胃口也消失殆尽,在琳琅满目的柜台兜兜转转了十几分钟后森铃拿了一支巧克力奶和自热饭团,付完账也没有急着回去,坐在窗边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咬下饭团。

    没有她在日本自己做的好吃。

    日暮森铃是瞒着她师父沧海连夜飞到意大利的。

    她提前做好了所有准备,勤工俭学三年攒下的积蓄足够自己和风铃在意大利生活一阵子,在这三年里也自学了意语并且考到了教师资格证,也能让她可以快点找到一份工作。

    她很清楚沧海绝对不会允许她来意大利——日暮森铃从小就察觉到这一点,原因也不复杂,她的父亲出身意大利,是一位实实在在的黑手党弗利沙家族的成员——

    但是在森铃四岁时,父亲被扣上了“背叛家族”的罪行,和母亲一起,惨死在意大利,尸骨无存。

    日暮森铃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受父母所托照顾她的沧海每次讲起这件事时也总是含糊带过,因此她只能借着残缺的话语努力拼凑一个不完整的故事。

    对父母的记忆都很模糊了,她只依稀记得母亲哄她入睡时轻声哼唱的童谣,父亲为她折的精巧千纸鹤,和拥抱时的温暖柔软。

    这一次离家出走,她想寻找真相。

    “森——铃——该起床咯,我肚子饿了。”

    朦朦胧胧的梦境被身上的重量击碎,不用睁开眼,森铃就知道是哪位小祖宗在床上蹦迪。

    “……我包里有饼干,让我再睡会……”

    在被窝翻了个身,身上的蹦跳短暂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撕开塑料包装和咀嚼饼干的声响。

    “我说呀森铃……昨晚来这里时……我闻到了味道……”胖狐狸风铃吱嘎吱嘎地嚼着饼干,含含糊糊地说,“我想喝这里的血。”

    “……你闻到就闻到吧,真的饿了有血浆给你。”

    “那玩意好难喝!我才不要像你一样什么都不挑连鸭血都喝!”

    日暮森铃是半吸血鬼,父亲是人类,母亲是匈牙利一支吸血鬼家族的末裔。除此之外,她同时也是阴阳师,雪狐风铃是她的式神。

    “……”

    “……都说了起床了还睡!”

    日暮森铃坐在床上,从床头柜上的透明塑料袋扒拉出昨晚买回来的小面包,撕开后把面包掰成两半,另一半被风铃叼走。

    “那么你想先从什么开始下手呢?”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以前爸爸mama的住所。”

    她掏出手机,开机后Line的图标上显示着99+的红色数字提醒,未接来电粗略一看也有几十通。

    “看来沧海很担心你呢,”风铃扒着面包跳进她怀里探头,“很明显的慌张啊。”

    “虽然还没那么想这么早就和她联系,但最起码要从师父那里知道一些事情吧。”日暮森铃的眼皮底下泛着睡眠不足的淡淡乌青,皱着眉揉太阳xue,拨通了沧海的号码。

    电话在下一秒就被接通,对面并没有像森铃想象中直接上来一番责备和追问,而是很平静地说了早安。

    “你平安到意大利找到地方住下的话就好啦,有什么问题想问我的吗?”

    森铃开了免提,她楞在原地,那边安静得似乎可以听到呼吸声。

    “……师父您……知道我父母以前的住址吗?我想去看看。”

    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沧海给她报了一个地址,随后也只是简单叮嘱要注意安全之类的就挂了电话。

    “……”

    与想象中的出入大得离谱,一人一狐楞在原地。

    “风铃……你说,我惹师父生气了吗?”

    “嗯……她或许有自己的考量吧。”

    沧海给的地址是特拉帕尼一条小巷的第几家,说是“到那里问路就知道了”,车程不长,日暮森铃坐大巴到达时正值中午,太阳正当头,她戴了顶鸭舌帽,牛仔短裤露出匀称白皙的双腿,简单的白色衬衫衣摆细心地塞好,风铃被热得干脆不出来。沿海的小楼建筑风格大同小异,兜了几圈她也找不到路,最后是在路边乘凉的老奶奶的帮助下确认了位置。

    隐藏在街角毫无起眼的小楼,翠绿的爬墙虎霸占了一半墙壁,一楼破碎的窗户玻璃可以让人一窥里面人走楼空的破败景象,她没有钥匙,正打算去看看附近有没有锁匠可以撬锁时,那位帮她指路的老奶奶开口了,脸上的皱纹一颤一颤。

    “……小姐,你如果想进去的话,直接进就可以了,锁是坏的。”

    “哎……?有人来过吗?”

    老奶奶的拐杖戳了戳被阳光直射到guntang的地面,像在回忆过去:“这座楼的主人……十几年前我见过,是个小伙子,后来听说惹了仇家被灭了口,就没回来过……他的女朋友我也只见过一次,挺漂亮的,还把手上的花送给我。

    好像是三个月前吧,突然有一群穿着西装的人来闯进这个房子,砸玻璃翻柜子……就差一把火烧了,在楼里翻了两三天后就走了,我们整条街都知道,只不过看那些人样子像是黑手党,也就不敢报警。”

    “……我知道了,谢谢您。”

    推开门进去,一楼似乎是客厅,只不过像那位老奶奶说的满目疮痍,散落的物品和满地的纸屑,踩上去嘎吱作响的老旧地板溅上不知道多久以前的血,空气中满是腐朽和崩解的难闻气味,皮质沙发被拆成了两半,像在对她说无法招待的抱歉,原本应该挂在墙壁的相框摔到地上只剩玻璃残渣。

    风铃从包里符纸中变幻出来落到地上,金色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大圈也不知道视线该放到哪里,森铃楞在原地许久没有反应,风铃伸了爪子摸了摸她脚踝,像是入梦初醒,森铃慢慢弯下腰,要呕吐一样,蹲了下去。

    “结果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找到呢。”

    从特拉帕尼回程巴勒莫的大巴下车时已是晚上,风铃趴在森铃的肩膀上探口气,有些无精打采:“说不定那些黑西装就是弗利沙的人……有什么东西应该也都被销毁了吧。”

    “……如果那位老奶奶能知道更多就好了,”森铃摇摇头,包里塞了好几份奶油甜馅煎饼卷,是在陪老人家聊天聊到傍晚要回去时被塞包里的礼物,“但是啊风铃……你不觉得奇怪吗?我父母被杀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要销毁什么不早就那时候销毁了吗?为什么隔了那么久又突然来找呢?”

    “……难道说你父亲当时藏了什么没被发现,最近弗利沙家族又察觉到那东西会对他们产生影响,才突然来搜查。”风铃舔了下爪子,“明晚说不定我们可以去附近酒吧蹲点,看看会不会有收获。”

    “也是……找不到的话也可以看看有没有除妖委托,我们也该开张一下了。”森铃歪头看看雪狐,“你今晚想吃什么?我回去买材料做。”

    出租屋里陪着厨具,也不用到外面吃。

    “牛排!我要吃牛排!”

    现在是凌晨一点,日暮森铃穿着外套站在街角便利店门口,满脸黑线,风铃在她肩头大口吃着奶油蛋糕,一点都不在意搭档的低气压。

    她不应该吃完晚饭洗完澡不好好睡觉,而是起兴致和风铃在床头讨论之后计划如何,把这小祖宗聊饿了还要半夜出来买夜宵。

    “森铃……!这个蛋糕好好吃!比你做的……好吃多了!要不要我分你一口。”

    “……你吃就吃别来内涵我。”

    都到这个点了她也被折腾睡不着,干脆和风铃在街道散步,碰到什么运气不好的小妖还可以给风铃当饭后甜点,一人一狐从怨念灵的可口程度聊到今天早上大巴上呼呼大睡的醉汉。

    森铃住的地方并不是什么不夜城,街道的路灯时闪时灭,路上只有她们两个,偶尔有黝黑的大老鼠窜进阴湿的小巷。

    “森铃,”

    原本趴在肩头的风铃忽然站起,耳朵竖起“你听到了吗,或者闻到了吗?”

    森铃的表情立刻变了,风铃跳到地面往前面跑去,她在身后紧跟:“血的味道……能确定是在哪里吗!”

    浓郁而突然,她在夜风中捕捉到了,厮杀的气味。

    “前面五百米!右转小巷!”

    森铃跑到时,浓重的铁锈腐烂味扑面而来。

    那有墙高的黑泥拥有了生命,在蠕动扭曲,勉强称得上是头部的地方歪歪扭扭地突着两只复眼,黑色的血从那里流出,滴落在地面腐蚀。

    除了她之外还有人,那是个穿着黑西装的高个子黑色短发青年,单膝跪地,他手持日本刀,右手的戒指喷涌出天蓝色的火焰,尾部点缀着同色火焰的雨燕在他身边高速盘旋。

    闻到的血,是这个人的。

    “这里危险!你快点离开!”森铃从挎包里抽出符纸,冲到那青年身前,“风铃,我们上!”

    同一瞬间,铁链从符纸变幻而出,极速延伸着长度捆住了黑泥的身躯,接触到铁链的表面像被灼烧,在迅速地瓦解,妖怪嘶吼一声,黏稠的身体化作了一部分手往她身上拍去,风铃在奔跑过去的同时体型也在变化,宛如狼的雪狐张开獠牙狠狠把它咬断,紧接着一跃而起,利爪划破了复眼,爆出墨黑的液体,一爪子牢牢把它的头部摁压在地。

    “森铃!趁现在!”

    无数的黑泥化作细针追击瞄准了她,森铃往旁一躲,轻盈踏上旁边废弃的垃圾桶一跃,拿出符纸对身后扔去形成屏障,抓住这一瞬,符纸飞出贴在妖怪头上。

    “谨此奉请!降临诸神诸真人!缚鬼伏邪!百鬼消除!急急如律令!”

    刺眼的白光随之爆开,妖怪的身躯在颤抖中飞快蒸发,满巷子的黑泥咕噜咕噜冒着泡,它们在溶解消散。

    森铃稳稳落地,不用一会妖怪便消失在空气中,她松了口气,风铃变回原来的小雪狐跳到她肩头,转身去看,青年还没离开,仍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不见雨燕和戒指上的蓝色火焰,脸色发白,双眼紧闭,腹部被划出一道长血路,看起来不浅。

    按道理来说应该被吓得早就跑了才对……

    森铃奇怪着,俯下身问。

    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你是被袭击了吗?伤势怎么样?”

    她伸手去碰他肩膀,结果在接触的下一秒青年身子一晃倒在了怀里,森铃一吓连忙伸手扶住。

    “哎……?!”

    “看来是受了那妖怪下的咒呢,看起来撑了有一会,”风铃在旁边提醒,“你要把他带回去给他解咒吗?这个人看起来不简单呢。”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自然不用犹豫,但是刚才这青年展示出来的,值得她们去留意。

    森铃没有立马回答,她看了又看这青年的脸,是日本人的长相。

    “……这人,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哈?!森铃,我也知道这家伙长得很帅,但这搭讪未免也太土了吧!”

    “我是认真的啦……!在意大利第一晚就遇到日本人也真是神奇,你帮我背回去吧。”

    “是你要救他关我什么事。”

    “……明天给你买红丝绒。”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