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絮语

    曾经无意义的那些事

    40

    弥留之国里的夜晚给人潜流的河水般的感觉，热乎乎带着潮气的、如有实质的黑暗果冻一般贴着肌肤，像是引诱人们屈服于诡谲的现实，放弃挣扎，共同沉沦其中。

    半夜三点十七分，半梦半醒的苣屋骏太郎在喉咙撕裂般的干渴和伤口的疼痛中睁开眼睛，身体忽冷忽热，想必是发烧了。作为一个专业的医师，他很清楚这是必经之路。

    他是家庭富裕、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孩子，生过的最严重的病不过是摔伤和季节性流感，此刻的枪伤反而染上了些许梦幻的色彩。这么想这的时候，一股火焰一般的颤抖涌向全身，紧接着是不可名状的寒冷。

    “很难受？没必要独自忍耐哦。”

    纤细、柔软而温暖的手抚上青年汗涔涔的额头，苣屋听见微弱的叹气声。藤原爱美就坐在他旁边，有着温柔质感的声音在黑暗中极富温情。

    少女并未休息，清醒的双眼在微弱的光线中若隐若现。苣屋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他的头接着被轻轻抬起，被她抱着，枕在性感柔韧的大腿上。

    “感到荣幸吧，这可是超绝可爱的美少女的膝枕哦。”

    “……哈。”苣屋挪动了一下，后脑蹭过她的下腹，然后立马停住。

    Amy轻轻窃笑，给他喂下水和止痛药。

    “药效要过一会才会发挥哦，这段时间，骏太郎就和我聊聊吧。”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消失了，苣屋安静地呼吸着，意识却无法集中在语言上，露出的皮肤部分感觉黏哒哒的，全被冷汗打湿了。少女像是明晰他在想什么一般，一边哼着歌，一边用干毛巾仔细地擦干脖颈和后背部位的汗水。

    “可以的话，继续唱点什么好吗？”苣屋捉住少女垂下的手。

    Amy回应了他的要求。

    “……The　ponies　run，　the　girls　are　young，　the　odds　are　there　to　be，”少女将声音压低，近乎低喃，“you　lose　your　grip，　and　then　you　slip，　into　the　Masterpiece。”

    “You　ditch　it　all，　to　stay　alive，　a　thousand　kisses　deep。”

    “……真是有年代感的歌。”苣屋双目微阖，他只在美国人开的餐厅听过一两次相同的旋律。

    “我的品味是被‘夫人’培养的，”Amy微微一笑，“本身对音乐毫无偏好。”

    “明白了。”苣屋说。

    “记得这附近有个私立学校，里面有个小小的农田，大概是培养小学生综合素养的吧，玩具一样。”Amy不再唱歌，伸手梳理苣屋微湿的白色发尾，“作物长得泛滥，看了一眼，大概有些土豆芋头什么的，明天做关东煮如何？泡面该吃腻了吧，对身体也不好。”

    青年咕哝一声回答了她。

    “我做这个很有一套，毕竟小时候mama总一声不吭跑出去，只能靠自己翻出冰箱里的食材，用砂糖和酱油乱煮一气。”Amy任由自己的思绪漫无边际漂浮着，“拉面，关东煮，咖喱……日本漫画和电影里的角色，不都对这些家常菜很有情结吗？”

    “那是什么结论啊。”苣屋低低咳嗽两声，“不过，听你这么说，我难得也期待起来了。”

    少女紧紧握住他的手，用拇指摸了摸虎口处，有那么一会儿，两人都享受起这种亲近的时刻。苣屋骏太郎可能不知道，对Amy而言，他是多么吸引人——聪明，自制力强，不露锋芒，除非自身受到威胁。很难在日本年轻一代身上寻找到适时保持沉默这一优点。人们已经习惯大肆宣扬，无论所有之物是好是坏。

    只有用心灵安静地观察，才能看得清事物本质，真正重要的东西是rou眼无法看见的。Amy始终坚信这一点。虽然想着自己和苣屋是同类，但一个拯救生命，一个掠夺生命，怎么可能一样？无论表现得多么冷漠无情，苣屋骏太郎也作为医生，一直治愈着他人的疾病。

    你不该浪费宝贵的性命来救我，Amy想告诉他，可是又在心里摇摇头。

    尽管这一事实已让她感到丝丝刺痛，少女还是俯身凑近苣屋耳侧，于黑暗中低语：

    “不知道还有多远的路要走，但我现在不会放开你的。”

    41

    所有的扑克牌——如果这是所有的扑克牌的话，已经全部集齐了。

    三天后，苣屋骏太郎已经能站起身，短暂的走一会儿。他倚靠在爬满地锦的邮筒边，翻看手里叠成一叠的、沾有血迹的扑克牌。

    卡片本身平平无奇。通关游戏、获取签证的时候，人们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其中的意义。

    水鸡一手拎着装满汽油的罐子，一手招了招，然后抹去额头的汗水。不知未来有什么等待着他们，所以水鸡和Amy分工合作，一人搜罗汽油，另一人储备食品和药物，苣屋退烧后也要求了一些东西，不知在制作什么。

    环境倒是在不断变好。人类活动近乎绝迹，公园里的植物挤进城市，时不时有鹿轻灵穿越凋敝的街道，河水愈发清澈，缓缓流淌，水里有各种鱼优雅地游过。

    “你还留着这张纸啊。”Amy提着两只处理好的兔子走过来。她将原本长及后背的黑发剪短到耳下，穿着黑色工装背心与长裤，利落的造型令人眼前一亮。

    “啊，总觉得是重要的东西。”苣屋回答。

    少女或许是剧烈运动过了，短短的头发蓬松得如同鸟窝一样乱，猫一样灵动的绿眸轻巧地移动着，像寻找猎物的鹰隼一样专注。她天生就是能够适应野蛮之境的专家，弥留之国反而剔除了原本多余的伪饰。

    ——没有任务、不需要装模作样取信他人，一定是短发更方便。“有可能的话，甚至想剃个寸头。”是她的真心话。

    就在这时，苣屋意识到，对方这样不修边幅的造型看起来也十分可爱，具有能迷乱人心的魅力。

    这样一来，不就真和漫画书里的笨蛋情侣一样了吗？苣屋把双手插入口袋，无奈地想。

    “我注意过了，这两天都没有新的游戏，”Amy将兔子扔进塑料桶中，洗净双手，“那么，游戏设计者究竟在想什么呢？”

    “说不准啊，”苣屋扬起一边嘴角，侧头看她，“大概在准备不得了的东西吧。”

    “骏太郎总是这样，明明脑子里的想法已经成型了，却觉得别人都是笨蛋，懒得解释吧。”Amy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苣屋真的回想了一下过去的行为，承认道：“好像确实是这样。”

    “啊，也好，反正我跟骏太郎在一起，麻烦事用不着我来考虑。”

    “自己也动动脑子啊。”

    “才不要，我动手就好了。”Amy说。

    “那个点，恐怕是地铁路线交汇的某处。”苣屋没做铺垫，将话题一下跳到了很远的地方，“我大概确认出了几个地点，之后就一个个检查过去吧。”

    Amy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说话方式，耸耸肩：“我和水鸡随时可以出发。”

    “那，今天吃什么？”苣屋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问。

    “烤两只兔子，配罐头蘑菇，还有土豆和胡萝卜炖的咖喱，再就是米饭。”Amy说，“噢，今天比较特别，还有炸豆腐皮。”

    “喔——为什么忽然强调这个？”

    “要上贡给稻荷狐狸神，保佑我继续过关啊。”Amy冲苣屋双手合十拜了拜，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