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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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太阳照常出来点了卯,不温不火的挂在天空,浓云簇拥着,没一点暖和。苍苍换了一身厚实的衣服,跑过来大叫爹亲的时候,像一只长得圆滚滚的小狗,离火无忌抬起头就看到了颢天玄宿无奈之中微微喜悦的神容,苍苍扭过头,小手拉着爹亲,嘴巴里碰的快:“师父!” “苍苍,别闹。”离火无忌说的不认真,苍苍也没当真:“爹亲,你抱苍苍嘛。” 离火无忌看了他一会儿,揉乱他的头发:“苍苍长大了,不好随便抱了。” 苍苍垮下了脸,装作不甚开心模样,可他天性就是开心模样,装不了太久,一行人刚刚到了别院里,离火无忌就松了手,让他跑去颢天玄宿身边去了。 这两个月颢天玄宿亲自教弟子,星宗里也没有多少声音,不过他到底没有把这个消息对外公布——这一点,离火无忌很明白他的考量,一旦公布苍苍是他的孩子,接下来就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 苍苍也不知道。还喜欢玩闹着。离火无忌这一回只带了些零食,说了一会儿话,凑趣的问起苍苍的修行。颢天玄宿笑了:“他很有天赋,还没有定性。” 离火无忌笑着说:“我cao心了几年,轮到师兄cao心了。” 颢天玄宿一怔,神色柔软下去,他们说了太多的闲话,离火无忌沉默一阵,端起茶杯遮掩一下,喝了茶才道:“不见丹阳师兄出现,很不习惯。” 颢天玄宿淡淡道:“丹阳闭关了。” 离火无忌没了声音,真的意外了一回,丹阳侯闭关了。很难想象颢天玄宿这一次还真的处罚了他师弟。 这沉默,彼此心里清楚。 多厉害的人啊,离火无忌常常这么想,颢天玄宿太难拒绝了,他不去纠缠从前的事。只问眼下,只问苍苍的事:“师兄这一阵子照顾苍苍,难怪今日见苍苍这么高兴。” 颢天玄宿叹气:“无忌。” “我并未非议丹阳师兄,你又何必多想。”离火无忌故意这么说,能在颢天玄宿面前当个坏人,给他讨人厌的师弟上眼药,这机会太难得了:“丹阳师兄教徒弟了得,听说他的大徒弟尤其厉害,对苍苍照顾得很。可惜年纪大了,去不了天元抡魁。” “青冥就是年纪合适,也去不了。” 离火无忌虚情假意的关心起来:“为何?不是说他武功还算扎实。” “事关神君之位,不能让心术不正的弟子染指。”颢天玄宿淡淡的说。 离火无忌一下子噎住了。 “无忌小看我了。”颢天玄宿微微笑:“不过,无忌对星宗犹有关切,我……我很高兴。” 离火无忌转过去看颢天玄宿,道:“师兄,天元抡魁,你打算让谁去?”他不提起苍苍。 颢天玄宿默然的转过去,温情脉脉冷了下去,离火无忌深深吸了口气,果然,还是这样的答案,他淡淡道:“师兄还要再想一想,也在理,我们下次再说。” 他贴心的提供了逃避的阶梯。 颢天玄宿走下了这阶梯,浅浅掠过天元抡魁的事。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不想立刻引起两人之间的冷战。 直到黄昏临近,离火无忌并没有离去的意思,他身上弥漫着淡淡的甜腻的香气,潮期将近,离火无忌反应过来得太慢,一时失笑:“独居久了,倒是忘了这回事了。” 颢天玄宿站起来,不管这番话真的假的,打算告辞离去,离火无忌微微笑,看向别处:“师兄不想留下来?” “无忌,”颢天玄宿有些晕眩,勉强开口:“你不必如此。” 离火无忌垂下眼睛,轻松的玩笑话说不下去了,神色渐渐黯淡,颢天玄宿又慢慢坐下去了,后悔那句话说了出来,不容他更细致温柔的转圜。但他看着身侧的人,心里钝痛又酸麻。 他很难相信,无忌是真的要留着他,这一天平淡的反应,到这里就有了解释。颢天玄宿现在心里笑话自己,但表面上,他还不能显得丧气。 “如果苍苍真的失败,那也没什么。人生有许多难关,我们不能一个个让他避开,倒不如在你我还有余力之时,纵然经历一二,未尝不是好事。” 颢天玄宿描述了一番他的安排——如果苍苍失败了,他可以让苍苍先去过去他修炼的地方游历两年,有故人照拂苍苍,这两年离火无忌也可以一起去,不会太远。星宗有丹阳侯在,他偶尔有空,也可以去探望。 苍苍会避开物议沸腾的前两年,借这两年提高修为,抓住机会,为宗门做出一些功绩。到了分化期,再根据情况来看——天元抡魁不会是苍苍的终点,那些难堪和非议会被降低到最低,他会保证这一切不会太伤害苍苍。 颢天玄宿说了一番从未有过的絮絮之语,离火无忌只是听着。说完了细节,颢天玄宿下了一句结语:“他总会长大,会遇到我们庇护不了的问题——那时,他若是经历过困境,有了领悟,自然更能面对,走得更远。” 离火无忌从没听过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这么多话里,只有一个意思:苍苍会参加天元抡魁,这件事已成了定论。但他会保护苍苍。 “好吧,师兄决定了,我也不说了。”离火无忌自嘲的笑了笑,安排得这样周到,他无话可说。他的感慨也和过去一样,颢天玄宿永远能把事情准备的妥帖漂亮,只除了事情不一定会这么顺利,按照预想的发展。 但他又能说什么,万一?假想里还有什么万一。 颢天玄宿忽然低下头,忍耐的锁紧眉,温和淡雅的神色尽化为一片痛苦,离火无忌慢了一刻,见他深深地抓紧胸前衣衫喘息,回过神凑了过去,从他衣袖里摸出了药瓶。一连两次,他们见面都要犯病,他反手握住颢天玄宿的手腕,脉象紊乱,急火攻心,是发作之兆。 离火无忌恍恍惚惚,看了看他,颢天玄宿颤抖着手打开了药瓶,吞吃下药丸,才算坐下来。 “无忌……”痛楚的声音在指责他:“你始终不相信我。” 颢天玄宿虚弱极了,发鬓落下一缕,也似沾满了雨珠的青枝,离火无忌走到窗边看了看。 下雪天留客,看来是走不了了。他推开了窗,冷风卷着碎雪,破头盖脸吹进来,离火无忌默不作声。 他不能开口,开口说颢天玄宿到底又让他失望了一次。道理,那些好听的道理,那些为了苍苍以后考虑的安排,说这些话,他永远说不过颢天玄宿。 “是的。”离火无忌低声说:“可我仍然想要相信你……我不相信丹阳侯,我却仍然试着想要信你——关于苍苍,我们各自顾虑一端,这样争执下去,恐怕又和当年一样。” 颢天玄宿下意识觉得他的声音过于冷静,冷静的犹如冷淡,果然,离火无忌只停顿了几息,说了下去:“苍苍的事,你做主吧,我不会再插手了。” 颢天玄宿看着他。 离火无忌说完这句话,立刻看着他的神色,不知为什么,他一味争执和干脆放手的两种选择,都会让颢天玄宿十分的不高兴。也许是因为聪明人都是一点就通,想得太多,更难伺候。 外面呼啸着风雪,离火无忌刚要找个理由出去,颢天玄宿咳嗽了一声,又是一连串低低的咳嗽连绵,无力颤抖的余音,离火无忌转身倒了杯水,递了过去,颢天玄宿伸出手,似接茶杯——离火无忌手腕一痛,茶杯脱手,碎了一地茶水碎瓷。 瓷片溅起一点摇晃的余音,离火无忌惊得睁大了眼睛。瞳孔摇晃着一点干枯的余光,站不稳的倒在双臂之中。 他下意识的叫了一声,这一声却迎来了紧紧颤抖的手臂,牢牢困住他。膝盖落在热烫的疼痛上,缓慢淌出血来,离火无忌傻了眼,动弹不得,他萧索的告别到了一半,退让也退了—— “无忌,”颢天玄宿忍住痛苦的声音,温暖的冒着雾气的声音,和从前一样宽容、温和,无懈可击的声音,颤抖又忍耐的声音,手臂抱得他更紧一些:“是不是我不答应,你又要走?” “……”离火无忌疼得说不出话来,膝盖下面有一块碎瓷片,他咬了咬唇,吻慢慢落下来,落在他头发间。离火无忌被一股浓烈的信香绞紧了脖子,那信香难过又绝望,怕失去又怕分开,满肚子矫情翻滚。 很痛,很痛,他跪在瓷片上咬紧了唇,力气都压在膝盖,一分力气换一点痛楚。不知为什么,他紧紧抓住颢天师兄的手臂,一点也不想说——只有冷汗留下来,嘴唇也发抖。 “放手!” 离火无忌的姿势很憋屈,站不起来只好用喊的。 颢天玄宿松开了他,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无忌?” 离火无忌仰起头,手撑着他的腿,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痛得厉害,腿上见了红,膝盖小腿都有瓷片划出伤口来,颢天玄宿一下子怔住了。离火无忌闷不吭声,冷着脸处理伤口,撕开了裤子,剔出了碎瓷片——离火无忌弄好了伤口,颢天玄宿默默叹了口气,去要了水,拿了纱布和干净衣物,放在一侧。 破破烂烂的裤子遮不住了,腿根还有掐出来的印子,离火无忌瞧见了,敏感的抬起头看去——颢天玄宿也看见了,他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几步远看着。 离火无忌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快乐。他不必救场了。 他们温和的开始,互相体贴体谅,话本里唱戏一样的互相体贴,不去伤害对方。就算痛到了,伤到了,也要考虑对方的感受不能发泄出来,颢天玄宿那样完美,那样温和,周到有礼——错的都是他,他的不甘像胡闹任性,直到最后,他还在想怎样装作不在意,最后留在星宗。 他在星宗学得低眉顺眼,假装和顺,他心里一腔怒火无处可去,只等慢慢烧干净了冷成了灰。离开了星宗,他过得狼狈了,也自由了。 明知道不是颢天玄宿的错,是他一开始就荒唐无耻的发了那样的话,可最开始,为何非要逼迫他,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无法再相信颢天玄宿说的话,他不能不装得像一个温顺的地织,到现在也要淡淡的问候,淡淡的假装不在意,假装可以放开了手。 这一刻,他深深地吸气,涌来的快乐,还有潮期,把他的理智如浪追浪头,一波波打了下去。 “都是你的错……”离火无忌颤抖的说:“颢天玄宿……都是你的错!” 但他没有哭出来,从前他会哭出来,他把颢天玄宿漂亮的头发拉在手里把玩,趁师兄一低头的时候吻上去,颢天玄宿顺从他的恶毒,与他唇舌交接,这双唇亲吻了别人,心甘情愿的欢好了别的床榻,再来这里。 离火无忌细细的厮咬他的唇齿,捉住他的手,绕到脖子上,颢天玄宿一时间只有晕眩的闷热,手指摸着一点微微凸起的地方,那里早就有了伤口和残痕。 但离火无忌睁着眼睛,他们都有些昏了头,他的无忌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刻薄的痛恨,一半痛,一半恨,是一把薄薄的盈着光的刀。 “颢天玄宿,”离火无忌侧了侧脸,头发滑下一束,恨得一点体面漂亮都不要了:“你比丹阳侯讨厌多了!” 颢天玄宿笑了,他低下头寻找微醺的软rou,牙齿微微分开,在结醍之处细细碾磨:“可你还是爱我,对不对?” 那样哄孩子一样的语气,熟悉的亲昵又温软的语气,离火无忌顾不上回答,红晕烧上来,他热得发出一声模糊的叹息,伸手抓住了颢天玄宿的头发,又怕抓痛了这人,下意识的松开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