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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前一日,贾诩交给了广陵王一封信,拜托她在郭嘉回来后再转交给楚太子。隔日清晨,贾诩告别了广陵王与自己的兄长,出发前往渭阳。 渭阳城中暗流涌动,失去了楚太子,百姓就像身处被高岭遮蔽的山脚,看不见一丝光明——人处于没有终日的黑暗之中,已然慢慢麻木,遑论追逐光明? 若是无人肯如夸父逐日一般,他是千万愿意做风雪中为众人抱薪的人的。 过了十余天,二人抵达了渭阳城外。贾诩与郭嘉一路进城,没有多少人认得出来:从前十九年,他几乎没有出过楚宫,日日抬头是四方的天,低头是四方的地,而十九岁后他便到秦地去了;楚地的老百姓只知道有一位皇子是质子,却鲜少有人知道。 他的名字叫贾诩。 微羽寻了一处客栈,居于皇城以东一里的地方。第二日是七夕,不知是否出于楚皇的本意——总之大司农寺向民间拨了一笔用以筹建七夕灯会的银钱,是以坊市里早早支起了游街的摊位,花灯也提前挂上了,街上提早一晚便开始吆喝叫卖,端是一派太平盛世的模样。 贾诩完全不感兴趣。 郭嘉倒是有些颇有几分兴致,拉着贾诩要去耍一会儿:“先前文和刚来时我可是请文和逛了上元节庙会的,礼尚往来,文和不要请我也逛一趟么?” 贾诩没法,只得跟着他一起上街去了。 彼时两人一同逛庙会,也一如现在这样人潮熙攘,然而心境却大不相同了。贾诩慢吞吞地将郭嘉与自己的十指相扣的手缩进了衣袖里,停在了街边卖红糖糍粑的阿面前:“奉孝,要吃那个么?” 阿嬷发现了他们,不过可能是有些耳背,她眯着眼睛看了半晌,一边看一边朝他们招徕道:“小公子,来买一碗试试吧。” 她大抵是年纪太大了,从摊位后探出身来,招手的动作和说话的语速一样慢腾腾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堆起几分笑意。贾诩取了银票压在了摊子上,温声道:“劳烦阿嬷。” 阿嬷连声应着,煎起几个软糯的糍粑,浇上红糖,放上竹签,将包装的油纸递给贾诩:“小公子,当心烫口。” 贾诩笑着点头致谢,转过头捧到郭嘉面前:“奉孝,试试吧?” 郭嘉朝他靠近了一些:“文和喂我。” 贾诩险些手一抖将油纸包扔出去,压低声音道:“大庭广众你不要这么放肆。” 郭嘉连眼梢都没有动过,又向他贴近了一些:“文和,快些呀。” 贾诩面有挣扎之色,郭嘉的呼吸近在咫尺,软声道:“好文和,求求你啦。” “奉孝,我一个瘸子,可没有这么多手伺候你呢。” 见把人逗急,脸都沉下来了,郭嘉却并不知收敛,借着宽大的衣袍环住他:“文和,抬抬手。” 贾诩却恶狠狠地叠起油纸包,往他怀里一塞:“自己吃去!” “哎,文和?”贾诩拄着手杖,走得并不快,郭嘉轻而易举追上他,笑嘻嘻地问,“真生气啦?” 他不知从哪儿摸来了一只莲花模样的灯笼,提在他的面前讨他的欢心。贾诩愣了一下,面上一下子飞上一抹红晕:“你不要拿哄女孩的手段来哄我。” 郭嘉很是苦恼:“哎呀文和,我可为你洗手作羹汤了,哪里有别的女孩子给我哄呀。” 贾诩轻哼了一声,抢过了他的花灯:“奉孝,你说的是什么胡话。” 郭嘉正夹着糍粑往嘴里放,温度恰巧适中,他便也喂了贾诩两个:“文和张嘴。”他还要喂第三个,贾诩皱着眉推他,“甜,我不要了。” 贾诩察觉自己现在有些滑稽。 他一手拄杖,一手却提着那盏花灯,似乎显得十分不协调。贾诩垂眼看了那灯半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上次放的河灯,叹息道:“奉孝,我们去放河灯吧。” 楚地的河灯样式与秦地的大致相同——左右人们寄予的愿景都是大同小异的。贾诩挑了一盏与当初一样的河灯,下笔的时候却犹豫了,转向郭嘉问道:“奉孝四年前的愿望如今算是达成了么?” 郭嘉挑了一根笔正蘸墨,闻言一愣:“大抵……是有的吧。” 贾诩凝视着他面前空白的纸条,说不出话来,半晌收回了目光,用秦文写下了与上次同样的话。他正要收笔,便见得郭嘉也恰巧收起了笔,纸条上赫然写着一句话:君欲往更远处去,吾当随而往之。 趁他还在愣神,郭嘉凑过来一看,轻快地道:“天下同道者千万……呀,原来文和的愿望是这样。” 贾诩一阵无言:“你少来。”这人想必四年前就看得一清二楚,此时还要跟他装第一次见,真是幼稚得很。他不理会郭嘉,自顾自地把纸条塞进河灯,放到郭嘉的手边,“奉孝,帮我。” 郭嘉叠起纸条放进去,将自己和贾诩的河灯放进水里,与他上了河桥。看着河中摇摇曳曳的盏盏花灯,他突然又有些悲观起来:这样一盏小小的河灯,寄托了太多人类赋予的希冀,可希冀若是太过沉重了,河灯是会沉下河心的——承载的希冀也一同如此。 贾诩轻声道:“奉孝,烟花放起来了。” 彼岸,绚烂的烟火被放至半空,火树银花映亮了他的眼中的光。但烟火绚烂得太短暂,就如蜉蝣半生,熄灭后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了。郭嘉突然强烈地不安,他期望身边的人都可以平安,却总有预感他的愿望是没法实现的,哪怕是这样看起来如此平凡的愿望。 他的目色微动,贾诩凝视着他:“奉孝,你在想什么?” 郭嘉难得慌乱地撇开了目光:“文和,你不会离开的对吧?” 可是谁会永远留在另一个人的身边呢?贾诩忍不住叹息:“奉孝,曾经你说过,你不在乎我们能活多久,只是想做一对寒夜里互相拥抱的伴侣。” 人是会变的,曾经的郭嘉或许不在乎,但现在的郭嘉已经学会了患得患失,开始贪恋枕边的温暖。贾诩有些不忍心看他了,但他没办法再陪郭嘉走下去了。 “奉孝,生如蜉蝣短暂,更当及时行乐。” 贾诩有些内疚,他既没有合适的时机与郭嘉提起染冰的事情,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要让他亲口向郭嘉说起幼时的事情,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不过,只用再过几个时辰,郭嘉什么都会知道了。他悲哀又自嘲地心想,他学坏了,已经学会逃避了。 心念动摇之际,贾诩主动向前走了一步,朝郭嘉张开了手:“奉孝,抱抱我吧。” 郭嘉固执地不愿意,贾诩干脆地把自己的手杖放在了一边。他没了支撑,整个人几乎失去了重心东歪西倒,郭嘉只能接住他,将他揽在身前,看见他璨然的笑,无奈道:“文和……” 贾诩却抬起了手,圈住了他的脖颈,拉近了他和自己的距离,在他脸上贴了一下:“奉孝,我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他生得太美貌了,在还未及冠前,便生得雌雄莫辨,当年买河灯时,也被认作是女孩;如今在璀璨烟火的映照下,面容显得更精致而熠熠生辉了。美色误人这样的道理,郭嘉从来都明白,但他总是不愿意主动远离。 如今更是被贾诩迷住了眼睛。 贾诩与他睡下后,半夜悄悄起身,出了客栈。七夕之夜,对百姓而言是乞巧的日子,但对贾诩与他与楚太子的属下而言。 这是哗变的日子。 不该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该活着的人,都会在今天奔赴他安排好的归宿。 平芜戴着黑色的兜帽出现在东面的宫门城墙上,为他们打开了城门。在他们进入宫门后不久,宫城中巡视的羽林军发现了他们,派调了人手拦截他们——然而这里没有贾诩的身影。 他与微羽从西面的神威门入了宫城。神威门的羽林军守备是楚太子一手提拔的,曾官至都督,同贾诩有过几面之缘。在楚太子下诏后,他犯死直谏,请求楚皇彻查,莫要使太子蒙冤,结果反倒被收回了兵符,安排在宫门里守城门。但他显然没认出贾诩的车驾来,依例拦下了贾诩进行问询。贾诩不便下车,只掀开了车帘,欠了欠身:“诩见过都督。” 他身侧的火光恰好映亮了贾诩的脸,叫他一下子认出了贾诩,愕然道:“殿下如何……” “都督先莫要多说了,我急着进宫,请将军先行放我入大内,稍后都督自会明白一切。” 他压了压配在腰间的剑,甚至做好了短兵交接的准备,然而守备只是垂眸,向一侧退了寸许:“殿下若是为太子殿下而来的……” 他的后半句贾诩没听见,大抵是他自己也说不出来。贾诩抿了抿唇:“多谢都督。” 他的车驾立刻动身,朝着楚帝的寝殿去了。 他的属下比他来得稍早一些,等他到殿外,已经没有守卫来阻拦他了。五年后,他第二次踏上了这座大殿,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的父亲,一个不配被叫做父亲的人。楚皇在殿上,披头散发,形迹可怖,瞧不出半点五年前的帝王的模样了,他抬头看见贾诩佩着剑,拄着手杖登上大殿:“你竟……” “见到我父主这样意外么?”贾诩轻笑出声,“我应该在秦都,而不应该在渭阳,对吗?” “啊……在秦地,我与广陵王讲过一个故事,今日,也一同讲给你听吧。” 贾诩眯起眼睛,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我的母亲,还记得么?”随后他立刻否定了自己,“只是一个错误罢了,父主这样日理万机,想来也不会记得的。” “她只是浣衣的宫女,被你欺凌后,生下了我,而我还未记事多久,她便死了。”他从腰间抽出了那把剑,在烛火的跃动下寒光凛凛,“九岁,我被宫中的太监欺凌时,是兄长救下了我。只是这十九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你是父亲,你又在何处?” 他的剑尖挑开了楚皇身上匆匆披上的外衣:“你的儿子都骂我,说我是卑贱的野种,我有时也会好奇,我的父亲是谁,他是怎样的。” 他轻轻勾起了唇角:“我这样愿意为了楚的未来,做质子也毫无异议,父主可真是让我心寒。” “兄长对我而言亦父亦兄,你不珍惜兄长,自有人护着兄长,只是听说兄长下诏时受了些苦。”贾诩的剑尖继续送出几分,划破了他的里衣,“如今我来向父主讨些‘回报’,总不过分吧?” 剑一拔出来时,他便有些发怵,如今剑都要送到心脏里了,更是害怕得心脏狂跳向后躲了躲,外强中干地吼道:“你是要弑父了、是要弑君了吗!” 贾诩惊讶道:“我当父主见我佩剑上殿时,便已经知道我是这样大逆不道的千古罪人了,怎么现下才反应过来么?” 贾诩笑得温和,手上的剑却逼近几分,快要捅进了他的胸腔了:“没关系的,会有一个比你更贤能的人接管你的天下,父主就且……” 他的手腕骤然发力,彻底刺穿了楚皇的心脏,血液喷溅而出,有几滴飞溅在他的脸上。然而他仍然笑吟吟地道:“往生极乐吧。” 楚皇一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一手捂住自己胸前的剑口,双目暴睁,然而生命流逝得太快了,在发现没法与贾诩同归于尽时,他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只来得及在贾诩的衣袖上留下血印,手便无力地垂下,彻底断了气。 贾诩的笑意一下子收得无影无踪,沉着脸拔下了剑,随意扯了楚皇的外衣擦拭了剑上的血迹,归了鞘,转身向殿外走。到了殿门外,微羽在等他。 “去一趟渭河边看看吧。” 他闭上了眼,似是深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