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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二章 金山银山手头过,一厘钱也不敢沾

    从陈循开始,到现在的胡濙,其实也很多次说过,皇帝做事说话,应该让朝臣难度上意,出了事都是朝臣的,有了功劳都是皇帝的,这才是一个皇帝正常的做法,陈循不止一次跟皇帝讲解过御下之术,胡濙也多次进言。

    朱祁玉承认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他现在还不用这般端起来,弄些阴晴不定、高深莫测的把戏,因为朝中的百官之首是于谦。

    这便是刘吉所说的,用粮草为饵,这件事的确很离谱,可是放在于少保身上,却很合理。

    刘吉在朝堂上大胜特胜,一番话语让只手遮天的贺总宪认了输,名声大噪的同时,刘吉也颇为得意的提着东西来到了胡濙的府邸,迫不及待的来邀功来了。

    刘吉提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就是一些红枣、小米这类的东西,门房在门外查验之后,便提进了家门,贺章每次来都提东西,可都送不出去,刘吉也提东西,都能送的进去。

    刘吉眉飞色舞的将自己在朝堂上狠狠的教训了贺章一顿的事儿,声情并茂的讲解了一番。

    “刘吉啊,你知道咱们大明最大的一条江叫什么吗?”胡濙听罢,深吸了口气问道。

    “大江。”刘吉曾经就任编纂参与过《景泰寰宇通志》的编修,还亲自到长江沿路走访了三年,完成了湖广一带的通志,他当然知道,大明最大的江河是长江。

    胡濙摆了摆手,颇为感慨的说道:“那是你师兄放的水。”

    “啊?”刘吉呆若木鸡,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愣愣的说道:“这,这…”

    “你呀你,到底还是年纪尚轻,连你师兄让着你,你都没发觉。”胡濙看着刘吉满脸疑惑的模样,便将此事前因后果一一分说的一遍。

    “师父是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贺章主持的?”刘吉终于听明白了这一轮的朝堂论功过,完全是贺章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这么一出大戏,刘吉想了半天,也只能用只手遮天这四个字去形容了。

    刘吉从来没想过,贺章是个内鬼的身份,还为自己得胜而喜气洋洋,还跑来邀功,这等于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胡濙敲了敲桌子,颇为严肃的说道:“有些话大家都明白,可是就是不能明说,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你师兄就是让着你,也只能敲打敲打你,你要将于少保和武侯相提并论,但是你可以委婉一些,什么叫这么做别人做不得,于少保能做得,这话能直接说?”

    “你师兄就说了一句磕头让你去九重堂磕去,那是客气了。”

    “我若是贺章,只需要抓着你这句话,坐实了有些事于少保做得,旁人做不得,比如废立。你又如何?这论功过一下子就变了。”

    刘吉的冷汗都下来了,当初于谦废立稽戾王,那是稽戾王自己被俘了,而现在于谦想要废立皇帝,需要依靠实力说话,于谦有那个实力吗?在刘吉看来是有的,在大多数朝臣眼里,于少保也是有那个实力的,这就够了。

    有那个看起来足够的实力,这种犯忌讳的事儿,就足够诛心了。

    胡濙看着刘吉告戒道:“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这次是碰到了你师兄懒得跟你计较而已,祸从口出,在奉天殿里说话,每一句话都要三思再三思,陛下对我说这件事,还听我叨叨了半天,三思后再三思,才说出口,否则盛怒之下,贺章也吃不了兜着走,也亏他机灵,让大军在宣府冬训半月。”

    “谢师父教诲。”刘吉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深秋的季节,把他吓出了一身的汗,若是这件事从大军兵行险招,变成了于少保是否功高震主的话题,那麻烦就大了,刘吉算是一句话,把天捅了个窟窿出来。

    “可是贺章为什么要让着我呢?”刘吉有些不明白的问道。

    胡濙看着刘吉有些满意的说道:“你师兄的确可以不让着你,虽然我说他是你师兄,可是他完全可以不认,官场之上哪有什么师兄弟的情谊?亲兄弟为了散碎银两都能老死不相往来,况且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师兄弟为了朝堂上的利来利往呢?”

    “是,之前他来府上,我让他看顾你,但是他完全没必要在意,以贺章的性格,怕是早就把这些变化做了估计,就是弄到于少保是否功高震主的份上,贺章也有办法圆回来,局势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就是看礼部无人罢了。”

    “估计是看我退了,礼部没人,解决此事的过程中,顺便用自己的名望抬一下你,别人说起此事,嚯,这刘吉把贺总宪堵得哑口无言,这礼部不好惹的。”

    胡濙对贺章说,要贺章照顾刘吉,那贺章就要照顾吗?真没必要。

    且不说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师徒情分,哪怕真的是师徒,这朝堂上的利来利往,贺章现在总宪的位置已经坐的安稳,胡濙的话,贺章当然可以不听,儿大还不由爹,况且这既不是儿,也不是徒弟。树倒猢狲散,你这礼部尚书不做了,现在就是个教书匠,贺章现在这权势,真的怕胡濙吗?

    贺章让刘吉踩了一脚,的确是抬一下刘吉,毕竟礼部要给陛下洒水洗地。

    “那我这不是做了无用功吗?”刘吉有些心灰意冷,他和贺章本是同乡好友,现如今贺章都快成了他的心病了,一座跨不过去的大山,本来以为跨过去了,这回头一看,山反而更高了。

    胡濙笑着说道:“并非无用功,你不用妄自菲薄,过分的看轻自己,你这次做的真的很好,唯独那句话说的不对,我这是给你指出来,日后不要再犯了便是。”

    “刘吉你记住,赢了就是赢了,无论是对手处于什么原因故意忍让,你赢了就是你赢了,赢的人怎么是了无用功呢?”

    刘吉再次行礼道谢,脸上恢复了一些笑容,赢了就是赢了,无论是什么原因,赢就是赢,这次虽然赢的不那么光明磊落,他笑着说道:“谢师父教诲。”

    “贺章再这么走下去,就危险了。”胡濙略微有些担心的说道。

    刘吉满是疑惑的说道:“只手遮天又有什么危险呢?师父是说陛下在朝议之后,留下贺总宪训斥,并且罢免了马瑾之事做敲打?可按着师父所言,陛下应当不会怪罪贺总宪才是。”

    “不是陛下训斥,那自然是演给姚夔看的,我是说贺章。”胡濙眉头紧蹙的摇头说道:“只希望我看错了,贺章为了国事,愿意做陛下手里的刀,可是你看到卢忠了没,那是陛下最锋利的刀,平日里只能藏在暗处,需要的时候才出鞘。”

    “贺章愿意做陛下手里的刀,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上善若水。”

    刘吉思前想后还是想不通的问道:“师父,师兄是为了国事才坐这把刀,那为了国事,为什么会折呢?”

    胡濙无奈的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有时候,事儿却不是这么个事儿。”

    贺章为了国事,做了这把刀,只要贺章为了国事,问心无愧,就连陛下都得忍耐三分,怎么会折?这道理归道理,事儿归事儿,事情的发展,大多数是不讲逻辑和道理的。

    有些人为了些许蝇头小利,都把太祖高皇帝诽谤成了什么模样。

    “但愿我看错了。”胡濙满是沟壑的脸上,都是笑容他接着说道:“咱们这位陛下,我看不透,所以这朝中事儿,我也会看错的。”

    “当初稽戾王回京的时候,陛下把稽戾王抬到太庙之前,让稽戾王亲自用印,盖在了禅让诏书上,这便是陛下,陛下都已经要下定决心要杀人了,先把这禅让诏书给用了印。”

    “陛下这是为了保全,保全于少保,保全王直,保全我,保全当初所有参与废立朝臣,无论日后谁去讲,这禅让诏书在,就是铁证如山,哪怕事实是于少保废立,可是这诏书在,便不能用这个去攻讦参与废立的朝臣。”

    “和坊间说法截然相反的是,陛下是个好人,我这么讲,你可能觉得我在说笑话,但是陛下的确是个好人。”

    “好人?”刘吉的语气多少有些惊骇,陛下能算是好人吗?

    胡濙解释道:“就以萧镃为例,萧镃先是和商辂为了稽戾王实录的名字起了龌龊,这不是犯陛下的忌讳?而后萧镃牵扯到了钱溥桉中,都察院咬着不放,陛下其实完全可以顺水推舟。这次萧镃又当了马前卒,被襄王殿下训戒,陛下完全借着这个由头,惩处萧镃。”

    “陛下都没这么做,因为萧镃这么些年,都能勉强够得着能臣干吏的标准,干的不错,陛下的胸襟如同大海一般开阔,像徐有贞、萧镃、刘永诚这等正统拥趸,陛下完全可以不用,天下这么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

    “所以我说看不透贺章的下场,按过往的道理而言,是要折的,可是在陛下手里,那折不折,我说不好。”

    胡濙都看不透,刘吉能看得透吗?刘吉自然也不能。

    朱祁玉在讲武堂聚贤阁里,继续批阅着奏疏,他拿着一本奏疏拍在桌上,带着一些恼怒的说道:“这个徐有贞,回了京,朕定要办了他!每次上奏疏,除了要钱,就是要钱,朕这内帑、国帑,是无底洞吗!一直要钱,早晚一天得被他掏空。”

    “那徐总督这不是不回京吗?”兴安满是笑意的说道:“这差事交给旁人,怕是只会要更多的钱,徐总督那是金山银山手头过,一厘钱也不敢沾。”

    徐有贞当然不敢沾,这沾一厘,没有由头都想弄他的皇帝,这有了由头,还不得放一个一万响的鞭炮庆祝下?作为鱼,跳上岸还跳到笼子里,是对自己的侮辱。

    “这天下会治水的人多了去了,缺他一个徐有贞?”朱祁玉打开了奏疏,朱批了奏疏,着户部照办,给钱,徐有贞要的不多,二十万银,这是预算外的度支,朱祁玉还是给批了。

    二十万银,说批就批,礼部看了自己遴选秀女的两万银,是欲哭无泪。

    徐有贞要的钱多,办的事儿也利索,这四万里水路主干道的疏浚,在经过了长达五年的疏浚之后,已经接近尾声,换个人不见得有这么效率的完成此事,按照于谦的估计,少数也要十年之功,千万银才能办成的事儿,徐有贞干了五年,花了五百万二十万银,这已经开始收尾了。

    天下会治水的人的确很多,但是徐有贞治的好,还有经验,而且还不敢贪墨,做事谨慎小心,这么一划拉,还是用徐有贞行政成本比较低些。

    陛下也就是说说而已,徐有贞不在治水事上干到死,兴安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四万里的水路疏浚完成后,还有二十万里的水路等着徐有贞。

    “朕让礼部按国公礼迎送浚国公,朕连朝阳门都不能去是吧,就得在奉天殿等着?没了胡尚书的礼部,这礼法都不便了起来。”朱祁玉是拿起礼部的奏疏,发现礼部是真的执拗,真的是分毫不差,无论是浚国公还是大军回京,朱祁玉都得在奉天殿等着。

    兴安俯首说道:“陛下容禀,胡老师父在礼部,也得这么办,这不是变通的地方。”

    君君臣臣,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浚国公如此,武清侯、昌平侯、文安侯亦是如此,皇帝要是天恩过于浩荡,反而让臣子心里犯滴咕,是不是该自缢体面的结束,要是闹得不体面,九族都跟着倒霉。

    这礼法,很多都是用鲜血做成的经验,有些可以变通,有些的确要墨守成规。

    “你说的有理。”朱祁玉朱批了礼部的奏疏,算是同意了礼部的安排,而后又增添了一些赏赐,算是内帑的恩赏。

    在恩赏这块,朱祁玉向来是能多不少,在惩处这方面,朱祁玉也是从不留情。

    这论功过,本身就是朝议,本来就是说话的地方,不让人说话,那还朝议什么?

    可马瑾还是倒了霉,被褫了官位,去翰林院学习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启用,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说。

    朱祁玉把马瑾打发到翰林院去,用的罪名是殿前失仪,马瑾张口问宣皇是谁,着实是有些不开窍了,朝堂上不知道的大有人在又不是你马瑾一个人,可是猜一猜,也能猜到不是?

    这件事没人为马瑾求情,给马瑾求情,不就显得自己和马瑾是一样不学无术之人?别的也就算了,对于文人而言,说读书读的少,不学无术,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冉思娘这赶着夜色来到了讲武堂,按照惯例,今天轮到她了,不轮到她她都要来,轮到她她自然急匆匆的赶来了,一进门,冉思娘就看到了朱祁玉愁眉苦脸,打趣的说道:“这是谁惹着夫君了?臣妾可听闻,这论功过,夫君可是完胜,这还听了一大段皇叔和罗长史的贯口,这怎么满是不顺意的样子?”

    朱祁玉两手一摊说道:“徐有贞要了咱二十万银,咱给了。”

    “二十万银,那是该惆怅一下,那可是二十万银!”冉思娘面色凝重,颇为心疼的说道。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冉思娘在做貔貅这件事上,和皇帝的脾气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