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长缨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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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立刻决战,要胜,要大胜,而且要快速的胜。” 环境极为简陋,房间甚至没有大到可以把整卷地图全部展现出来,但灯点的极亮,完全不心痛灯油的消耗。 面对玉清,和其它近二十名南方太平道的高级道众,云冲波侃侃而谈,介绍着他的思路。 “这一波战斗,只是保障了我们在战局不利时退走的方向而已,在整体来说,对方的优势仍然太过巨大。” “……而且,我们消耗不起。” 根本不看手边的材料,云冲波快速的报出了一连串的数字,那其中有对峙开始以来的军费,有太平道目前最重要的几条收入渠道近三月以来的详细情况,有帝军此次兴兵以来的总得支出,具体到了月,和每个集团。 “我们有清廉的干部,有极高的效率,帝军供养一个战兵的钱,我们可以保证三个人的给养而且还会吃得比帝军更好……问题是。” “刚刚被我们打崩掉的这个侧面,只是他们的一路军马中用来钳制的一翼而已。但就是这一翼近一个月以来消耗的军费,就已经超过了我们开战以来调度的全部物资。” “……后方正在枯竭,真人。” 皱着眉报出了另外一串数字,重点罗列了太平道控制地区内秋粮的产量,和被征购的情况。 “我们没有抢小门小户的粮,我们尽可能的保证用和气的方法和公道的价格来收购……但是,就我所知,在有的地区里,已经连种粮没法保证了。” “如果再这样对峙两个月,那就算我们胜利,也必须放弃这个地区,向更南边转移,因为今天冬到明年收获前的粮食缺口,会大到让我们必须放弃。” “而且我们有机会获胜,我现在的身份,是赵牧风所无法容忍、更无法装作视而不见的身份,所以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来,用最快的速度进行决战。” “到那时,我们就和在乌头山前一样,在白云山下一样。” 举起手,用力的在空中虚砍一下,云冲波道:“突进去,杀掉他,结束战斗。” “……这些,我都知道。” 眼睛微微的眯着,玉清看上去很累。 “不死者,您应该知道,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我想问的也不是这个。” “……真人,先打败面前的敌人再说吧。” 沉静的站着,云冲波道:“曾经有一群先人们,他们在还没有胜利的时候,就开始争论胜利后该怎样建设……我们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相对玉清的理论,云冲波的说法显然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看着众多高级道众期待的目光,玉清沉默一时,终于还是默默点头。 “……好,先打赢这一仗再说吧。” ~~~~~~~~~~~~~~~~~~~ “……我们必须立刻决战,要胜,要大胜,而且要快速的胜。” 从听到云冲波白云山下的宣言那一刻起,帝牧风就没有再休息过,他召来了最快的马,星夜兼程,在风雨之夜渡江,穿越山地、城池与行进中又或者驻扎中的军队,进入了英正的行辕。 同时,他也用极为强势的作风,从英正手里收回了所有的军政,迅速的发出指令,进行部署,而所有这些决定,都只围绕着一条中心。 决战! 用最快的速度展开决战! 对这个思路,几乎所有有军事经验的将军都在私下表示了担忧甚至是反对,但同时,所有懂得什么是政治的将军,都在公开场合中努力表现着自己毫无保留的赞同与支持。 每个人都明白,这时候绝对不能反对,况且,决战的前景也并不是那么不妙。 事实上,虽然有了西线的崩坏,但整体力量而言,帝军仍然占据着极大的优势。 以白云山之战为起点,太平道如不可抵挡的巨浪,横扫了整个西部战场,但大浪扑过之后,固然是满目疮痍,却只能扫平各种附属物而已。 “他们并没有能力把总数近十万的右翼全部吃掉,他们只是营造出了一种必胜的气氛,制造出了一种雪崩在即的形势,然后……充分的利用了这个形势而已。” 分守右翼的六将当中,龚、刘两人战死,他们手下的军队也是损失最为严重,除却死亡与崩溃外,居然还有数千人干脆投了太平道。 “……当然,他们自认为是投奔了未来的皇帝。” 冷笑着,帝牧风的声音里似乎全是冰块,而正在参与军议的诸将则噤若寒蝉,只有英正还能坦然的与他对视。 “但另外四个人保住了性命,虽然他们被从山中,道口和城里赶了出来,但他们毕竟保住了性命,也维持住了手里的基本力量。” 事实上,帝军中军的右翼本来就谈不上有真正意义上的“十万大军”,六将手中各自掌握着一批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卒,这些老底子加在一起,有四万左右,至于其它的,只能算是围绕着这批战兵而存在的新兵或干脆是辅兵,只是一些被强行征发入伍,只受过很短时间训练的农夫、渔民和交不出免役钱的其它人。 在那狂暴的十五天中,这部分人几乎完全溃散、逃走或者死亡,但那批老底子的情况相对倒是要好的多,七折八扣下来,四将手中居然统共还能拼凑出两万来人。 “这些人几乎全部是战兵,平均有着五年以上的的经验,在北边、西面或者其它地方见过血。在起初的慌乱过后,他们也基本上重新被整理了起来。” 不指望这批人再一次走出防御和太平道进行野战,但帝牧风相信,急需用功劳来自赎的四将,能够完成他最新的指令,能够成为一颗一颗看着香甜,却又能噎死人的坚果,牵制住太平道的军队。 “不死者手里的本钱并不多,虽然西边的防线现在等于不存在,但正面牵制下,玉清还是不可能实现主力部队的移动。” 从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来看,云冲波手里的部队大致可以分成这样几部分:从一开始就由他带领的那支核心部队约一千多人,由萧闻霜与何聆冰带来的机动部队,不会超过四千人,由哗变与降兵构成的新附部队,大约五到六千人。以及在最近这段时间内,通过各种方式被输送到那一侧的步卒,也很难超过五千人。 “往最高里算,也就是一万五六千的样子,而我们,那怕不等西路军的来到,也足以排出四倍的阵容了。” 这个数字诸将都很清楚,帝牧风甚至不用专门补充说,这是仅仅计算了战兵的结果,再加上后勤,夫子等等辅兵的话,云冲波需要正面对抗的,便又是一支超过十万人的大军。 这也正是英正曾经对参谋们指出过的血淋淋的事实,太平道与帝京相比,所占据和所能调动的资源,是完全不成比例的,太平道可以取得无数次胜利,但只要在一次决战中失败,就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目光阴冷,帝牧风扫视过每个人,虽然都知道他只是一个长于深宫的文弱书生,但此刻,他却散发出无比伦比的压迫感,令诸将一起欠下身去,既表示了服从,也回避了与他的正面对视。 “……谨遵帅令,我等敢不效死!” ~~~~~~~~~~~~~~~~~~~ 军议已经结束,诸道已经散去,但云冲波却被留了下来。 “真人,谢谢。” 与刚才几乎已经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云冲波很客气的躬着身,玉清则是木然的坐着,不起身,也不回礼。 “不死者,我早就不怀疑你对‘太平’的忠诚了,我担心的,是你所想的‘太平’,是不是我们想要的‘太平’?” “刚才,我很失望。” 形容较刚才更加枯槁,玉清慢慢的摇着头,目光中居然有几分悲意。 “我以为你会和我‘争论’,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来‘辩论’,辩清楚这件事的是非,辩清楚什么是太平,辨清楚我们到底当往何处去。” “但不死者你却使用了‘技巧’,你说‘不争论’,于是就回避了真正的辩论,你搁置了争议……不过这倒也是你一直的风格,且去做事。” “可是啊,不死者,你只能延后辩论,却不能结束辩论,这个讨论终究要来,这个结果终究要有。” “……真人,有些辩论,我们不能在大家面前进行。” 态度也严肃起来,云冲波道:“有些事情,只能在你我之前知道。” “比如?” 面对依旧端坐不动,只是微微抬起眼皮的玉清,云冲波从怀里取出一轴画卷,展开在桌上。 “……比如这个。” 画卷很短,画的是仕女,不算美,看上去也很文弱,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云冲波很熟悉,玉清也认得。 从容的扫了一眼,玉清点头道:“果然是这样,我就在奇怪,那个老头是怎么样说动了你……但是啊,不死者。” “我还是要提醒你,上一代的文王,也许他现在已老。但无论老成什么样子,无论他远在什么地方,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那种恶臭。他有最高明也最恶毒的手段,他是合纵连横的天才,能够拆散掉最牢不可破的联盟,也能够撮合起最不可思议的合作……事实上,过去,不喜欢他的人一直都有一个专有的称呼。” “……拉皮~条的。” 冷冷的点着头,云冲波道:“我知道。” “儒家想要的太平,和我们太平道想要的太平,从来都不是一回事,正如同真人您所想的太平,和我云冲波所想的太平也不是一回事一样。” “但我相信求同存异的力量。” “和尽可能多的人结盟,组建最大范围的战线……我还是坚持认为这个想法没错。” “至于金州的事,我也不想追究,我能理解您,真人。” “我们对换位置,我也不会信任那个金州的我,我也不会把太平的前途托付给那个我……不,那怕是青州之前的我,也不会得到现在的我的信任。” 这话说起来很拗口,但意思表达的很清楚,玉清点着头,神色有一些欣慰。 “……不过当然,你不会原谅。” “没错。” 严肃的点着头,云冲波重复道:“我不会追究,但也不会原谅。” “没关系。” 玉清漠然的道:“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正如同你也不会拿我当朋友……我们只是战友,我们只是同志。” “我们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走到一起,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而流血,流大量的血,别人的血和我们自己的血,我可以把后背托付给你,但我们不是朋友,也没必要作朋友。” 嘴角牵动一下,露出一个简直不能被称为笑容的笑容,云冲波道:“能达成这样的共识,那就很好。” 说话至此,已再无可谈,云冲波拱一拱手,大步而去,只留下玉清,显着比刚才又倦了几分的玉清。 “不死者,你根本不明白……我在担心什么。” 张开眼睛,看向云冲波离去的方向,玉清喃喃自语,如此说道。 ~~~~~~~~~~~~~~~~~~~ 军议已经结束,诸将已经散去,但英正却被留了下来,和他一起留下的,还有其它几名高级将领,当中还包括了敖家三将。 “不死者正在等待这次决战。” 沉默了很久,帝牧风突然开口,语气冷静,当中没有愤怒,没有阴冷……没有任何情绪。 “无论西路军走得多慢,终究还是要投入战场,而那怕我们没有歼灭太平道的主力,只要把他们从这个区域挤出去,挤回到南方各大世家的传统势力范围,我们就已经胜利了。” “所以,不死者要这样刺激我。” 用手指慢慢的敲打着桌面,帝牧风斟酌着语句,道:“他需要一次决战,” “虽然他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但那根本没有意义。” “除非他能立刻取得再一次胜利,否则的话,没有人敢在他身上下注。” “那个身份当然也是笑话,我才不关心这到底是真是假……无论真假。” 专注的看着自己的手背,帝牧风道:“都没有用。名份……名份只有在有实力时才有用。” “当然不死者也有别的选择,即使失败,他的这个身份也会被一些愚蠢又有想法的大世家看中,去试着用他来做一个傀儡……但很明显,这不是他要的。” “所以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不死者需要这次决战,需要一次能够立刻到手的胜利。” “但他怎样才能胜?” “虽然说,到目前为止,获得胜利的一直都是太平道,但同样的,一直被向后挤压,放弃了一片又一片地方的,也是太平道。” “正面对决,他胜不了。” 终于开始把目光从自己的手背上移开,帝牧风一个个的看过去,与每一个短暂的对视,然后移开。 “他只有一个机会。” 微笑着,把手指置在自己的颈上,轻轻一划。 “突进来,杀掉我,就象在乌头山前或是在白云山下一样。” “……那么,我给他这个机会。” “但这样很危险。” 身为在座的最长者,敖必戏缓声表达了他的想法。 “明知到对方的想法,又何必置身险地?” “我倒不这样想。” “四位敖将军,再加上大司马你,难道还拿不下不死者?” 抬起头,文雅而矜持的笑着,帝牧风用修长的食指在地图上画出一个优雅的圈。 “我听说,不死者的出身只是一个猎人,那这不就是最适合他的死法了么……挖一个坑,放一块饵。” 指向自己的鼻子,帝牧风微笑道:“我就是饵。” “而你们是陷阱。” “他来咬饵,你们发动,于是……” 带着那始终不变的微笑,帝牧风轻轻的用食指在自己的颈上划过。 “……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 大平记: 1。 “我还是要提醒你,上一代的文王,也许他现在已老。但无论老成什么样子,无论他远在什么地方,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那种恶臭。他有最高明也最恶毒的手段,他是合纵连横的天才,能够拆散掉最牢不可破的联盟,也能够撮合起最不可思议的合作……事实上,过去,不喜欢他的人一直都有一个专有的称呼。” “……拉皮~条的。” “哦,当年?那现在你们喊他什么?” “……老拉皮~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