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没有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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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以前荧从没想过,给局长做情人竟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那时刚住进别墅没多久,这期间钟离从未碰过她,说欠着,就真的一直欠着。 家里请了阿姨,也不用荧干什么活,就这么一直金尊玉贵地养着,吃穿不愁,都快养成废人了。 这样平淡且富足的生活,持续到一天傍晚。 这个时段,云和月都还没浮现,也没有如血晚霞,整座城市都是黯淡的灰蓝色。 就是这样一个朦胧的,水染般铺陈的天空下,荧第一次陪钟离出去应酬。也是同一个夜里,她和那个男人,达达利亚,阴差阳错地相遇。 ◇ 10 收到钟离消息后,荧特别激动,特意选出一件得体的纯白连衣裙,打扮了一下午,颇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了。 就是说不清,好像哪里还差点意思。 像是心意互通,去的车上,钟离从口袋里翻出手,掌心握着块透水蓝色的夜泊石项链,吊坠硬币大小,上面刻着龙纹。 他没说什么送礼物之类的话,直接戴在了荧空白的脖颈上,鼻息呼在耳后时,她才发觉,这是彼此第一次这么亲密。 夜泊石应该是在钟离手心里捂了很久,贴在她锁骨中间的皮肤上时,还在循循发烫。 “好看吗?”荧被它烫得面颊绯红。 “嗯,很不错,但我的意见也只是参考。”他随手按下了车窗,后半句和温凉晚风一起,吹拂她的侧脸,“我只怕阿荧会嫌老气。” 荧指腹在龙纹上反复描摹,感受到它如同钟离本人一般深沉,又利落分明——此刻这吊坠,还有钟离,都在她心底沉甸甸地占了一份位置。 “怎么会,我求之不得呢。” 荧很快给了他答复,声音听起来像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又像撩拨于无形的多姿熟女。总之,短短两句却让钟离有些许诧异,沉默着,回味了许久。 宴会厅布置得富丽堂皇,他们来得并不晚,在场所有人都恭敬站立两旁,等待钟离这位主角,见他来了,纷纷端酒杯敬他,叫他局长。 荧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 说实话,和之前她坐台的夜场七八分像,十足热闹,只是这里每位宾客都身着礼服,仪态端庄。现在,她自己也穿着得精致了,之前那种轻佻的举止也改掉不少。 可身份…似乎还是没变。 宴会上的高官,富豪,无论高傲,或谦逊,都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荧始终是跟在别人背后,陪酒的那个。 “之前没见钟局长带过这位小姐。” 像是心思被看穿,有人过来敬酒,荧还和从前一样,下意识笑意承迎,刚要接下对方递来的高脚杯,没想到钟离先一步端了过去。 酒香四溢的空气中,他们的手指,有一瞬间交错触碰到了一起。 ◇ 11 钟离面不改色,从容道,“这是阿荧,过去战友的meimei,放暑假了,来这边散散心。” 他轻抿一口,对方见状一饮而尽。 “那正好,小女们对市区熟得很,小姐想去哪转转?让她们跟着一起,都是同龄女孩,能玩到一起,也有话题聊。”说着,从背后推出来三位千金贵女。 可她们对荧不感兴趣,目光都直直看向人群后面的魈。三个女孩子长得并不相像,但此刻脸上羞涩的笑却都一模一样。 只是她们父亲不了解女儿的小心思,还在不合时宜地巴结,“魈队也来了?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和荧小姐很般配啊……” 听到最后一句,女孩们的脸瞬间垮掉。 钟离脸上的笑也变得些许意味深长。 别人奉承叫他队长,魈没有应声,只微微顿首。他这时还是警校里的学生,有需要时,钟离会带他在身边,平时低调得很,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女孩子更是少之又少。 但凡是第一次见他的,都移不开眼睛。 荧也不例外。 宴会进行到一半,荧实在无聊,从钟离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独自去了消防通道。她挺不习惯这种场合的,有些应付不来,磨蹭了好半天才回去。 走到廊前时,隔着工艺玻璃门,荧望见几个官员围着钟离。有人握着他的手不松,有人一脸凝重,还有人抬起袖子在抹眼泪。 钟离不语,一圈人也都渐渐散去,只剩他一个人落寞地坐在椅子上,眼神飘忽着,又像是有所思虑,没看见荧回来了。 她慢慢靠近,轻声叫他名字,钟离抬手确认时间,随后用彼此第一次深深凝望时的神情看向荧,但这次,荧察觉他的眼眶在泛红。 “时候不早了,送你回家。” 话末他站起身,微晃了一瞬,荧快步上前,稳稳扶住他的手臂,二人贴得很近,她闻到对方身上若隐若现的酒气。 不用多想就知道,钟离今晚绝对喝了不少。 ◇ 12 到了车里,他整个上半身都靠在座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揉捏鼻梁,静坐,闭目养神。荧倾身小声嘱咐魈,叫他开慢一些,又示意钟离躺下休息。 他沉默着摇头,拒绝了。 怎么说也算是同床共枕过,荧没想到,钟离竟还是刻意疏离。自己已然是他的情人了,可他哪怕是醉得昏沉,也仍是秉持着敬之如宾的行径。 可最初… 最初,他明明是那么坚定地选择她。 在他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 一位迫不及待展现身体价值的应召女郎吗,钟离他会这样想吗,不然,为什么他连在自己身边休息一下都不愿意? 这样一想,荧心下凉了半截,可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对他热过,又何来的凉呢? 她轻叹一声,直接伸出胳膊,搂住钟离的脖子,不管不顾地往自己大腿上按,毫不介怀了。 初见时,钟离领教过荧有多么跳脱,可此刻她的大胆还是令他有些措手不及。醉酒后他不设防备,只觉得像是突然坠落般,地转天旋,最后倒在少女柔软的衣裙上。很快,鼻息间尽漫她的香甜。 清透,像破土而生的花朵上那颗露珠的味道,似乎对醒酒有奇效。他先是僵挺着脊骨,闻见这个气味时,还是缓缓妥协了。 罢了,只这一次吧。 可荧倒不怎么开心—— “你可以让我喝,毕竟我之前就是……” 还未说完,钟离睁开眼,直视着荧,虽是沉静的神情,也硬生生打断了她后面要说的内容。此时荧居高临下,却没起到一点作用,嘴唇紧抿,好像被他的目光封住了,再没敢往下说。 而且他只是轻轻枕着,荧却觉得他的头很沉很沉,腿上像压了一座大山。 “阿荧你很好,过去的事我无所容心,不必再提,只希望你不要再妄自菲薄,好吗……” 酒后,钟离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不疾不徐,一番话下来,反而说得荧更加自愧不如—— 因为她不懂得钟离口中的成语都是什么意思,更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好,究竟是哪一点入了他的眼。 “此外,你不可以再抽烟了。”说到最后,他低缓,又不容置疑地命令。 这句荧听懂了。 合着中场时自己顺走香烟的事,他都知道。她腿上不由得一紧,像是被训斥的小孩子,连忙点头答应。 车停在别墅门口,却只有荧一个人下来,她扒在车窗上,忍不住问钟离,“你还要去工作?” 他没回答,深邃的眼眸,极其复杂地看着她。 钟离的神色分外凝重,还夹杂一丝冷峻,把荧看得一个激灵,手弹射似的松开窗框,放他走了。 车子消失在黑暗尽头。 她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不该问的别问,这是行规,是高官和富豪们的大忌。乖巧懂事,会看人眼色,这本是她的长处,但也不知今晚是怎么回事,这是自己第二次失言了。 ◇ 13 家里没人,荧也不愿意孤零零地回去,在路口打了辆车去江边吹风,走了一段路,看到钟离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原来他也需要去没人的地方散散心吗? 这样想着,刚要叫他的名字,钟离二字却从另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口中说出。 “钟离,看来你是真的决定了。” 男人声音被夜风吹散,听起来很年轻。 “你能这样问,想必是对时局还抱有期许,做了那么多违背初心的事,接下来,就不必再趟这趟浑水了。” 相反钟离的声音低沉又威慑,醉意大概已经醒了七八分,可端着枪的手却还是略微发抖,漆黑深夜里,没人觉察到这一点。 荧紧屏呼吸,蹲在远处一个儿童滑梯底下偷听,她的角度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脸,只模糊看见钟离的背影轮廓,还有魈在他身旁,依旧形影不离。 男人听罢,竟然哈哈大笑,“你是想说,这水是我搅浑的吧?” 随后慷慨就义一般,“既然这样,那我没什么好说的,动手吧。” 他话音刚落的一刹那,钟离的枪口爆发出巨响,在平静江面上不断回荡,风似乎也跟着静止了,芦苇也不再摆荡,连无数草丝都像汗毛一般,根根竖立。 男人应声倒地,尸体黑乎乎一团,好像凝固在地上,又过了快一分钟,另外二人从容离去。 只剩荧吓得全身骨软筋麻,怔忡着瘫坐草丛中。她本以为,钟离是个彬彬有礼的文人,从未想过他会这样狠绝,凶悍。到了这一刻荧才真正领教,自己这位靠台,这位官场上的爷,绝不可单单貌相。 地上那男人还没死透,他艰难抬起头,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朝她这边求救,“那边的…小姐,可以帮我……打个电话吗?” 荧愣怔回过神,毫不犹豫跑过去,边跑边问他,要报警吗?问完又觉得自己好蠢,刚才开枪的,不就是警察他们么。 “我…叫家里人来接我……” “好,号码是多少?”她慌乱按开手机,拨出他断断续续说出的号码,只通了一声,她又立刻按下挂断。 仓惶中,荧蓦地想起,这人是何时发觉她藏在附近的? 如果现在救了他,以后他找钟离报仇怎么办?自己作为高官的情人,肯定也没好果子吃,说不定穿金戴银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可是如果不救,自己不也算间接杀人了吗? 夜里特别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自己的脸。 荧内心反复挣扎,冷汗一波接一波,很快打湿了白裙。她觉得每次呼吸之间,都像是把这半辈子能做的决定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救?还是不救? 所有的逻辑,所有的理智,都不能准确判定,荧对自己的人生从来都很果断,唯独这次,无法抉择。时间分秒流逝,躺在地上的男人气息越来越弱,寒风一凛,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比痛苦的闷哼。 似乎是呕了一口血,吓得荧一颤。 来不及了。 怕不是接他的人还没来,他就已经死了。 “对不起…先生,我无能为力。” 她咬咬牙,转身,头也不回地逃离。 四下无人,周遭只有一条宽阔而长的水域,右边是黑漆漆的山林。它们中间只有一条窄道,荧在这条道路上,竭力奔跑。 出口就在前方,她却觉得怎么也跑不出去。 ◇ 14 提心吊胆地回了别墅,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之后好几天,钟离再也没回来过。 荧觉得不太对劲,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那边却是魈接起的。 “别说话,他出事了,你先收拾行李,天亮我去接你。” 他出事了。 是因为那晚的男人吗? 那边已经挂断了,荧却始终端着手机,手心里全是汗,耳边好像在反复回响起魈那句他出事了,已然惊慌失措。 碰到这种事,第一反应本该是跑路,但却不知道怎么了,她忽然很迫切地想见到钟离—— 好像只要见他一面,一切未知都会尘埃落定。 她莫名觉得好笑,自己也说不清什么原因,哪怕亲眼见到钟离杀人,竟也还是下意识向着他的。 想见他,很想… 一面就行。 此时电视上一则新闻,竟如了荧的愿。 「内部人员举报,国安局局长涉重大枪械走私案」 ◇ 15 这一夜的等待无比煎熬,魈来接她时,她推开门,看到他的脸色很不好,比刚蒙蒙亮的天还要苍白。 “我们去哪?” 他放好荧的行李,啪一声合上后备箱,嗓音无比喑哑,“机场。” 魈在车上交代,钟离安排她去国外读书两年,还办理了新身份,各种手续都在文件包里,一并拿给她了。 荧却什么也没听进去,只顾着问他,“新闻里说他涉嫌…走私,是真的假的?” 魈顿了两秒,语气特别淡定,“真的。” 荧点点头,对钟离私下的身份大概猜到了七八分,这时候也不觉得多么震惊了。 她反而出奇地冷静,明白自己确实应该离开。再这么无动于衷地呆下去,上面迟早会查到自己头上,到时候坐实钟离包养情人,数罪齐发,保准他仕途断送,再也翻不了身。 多日相处下来,荧发觉自己愈发了解钟离。 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能理解他的安排和选择,钟离仍有能力照应她,说明还未败落,事情还没有严重到不可转圜的余地。 转念间,荧看向一夜未睡,十分憔悴的魈,蹙起眉问,“那你呢,你会不会有事?” 直至机场,魈也没有回答,她咬着牙,执拗地不肯下车。 后来荧又思索了半刻,没设期望,但还是情不自禁开了口。 她说,不然你跟我一起走吧。 车里一片沉寂。 ◇ 16 天色渐渐大亮,机场这边陆续赶来一些旅客,荧独自穿梭在人群里,垂着头,连连叹气。 这事还是太过蹊跷了。 疑点太多,思绪又很乱,怎么都理不清,她甚至开始乱想,自己会不会是个灾星?不然怎么好好的局长,一碰上她就又是杀人,又是走私呢? 还是说,他从来都是这样? 想到这里,就又记起那夜钟离开枪时的背影,荧顿时后背发凉,觉得要不还是跑路吧。 躲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小地方,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但理智告诉她,凭她的本事,去哪也比不上金主安排的外国学校更安全了。 而且,荧也没有足够的钱。 没错,钟离包养她,穿的用的都是高奢,免费似的,一茬接一茬地送,却唯独没有给过她钱。现金,支票,银行卡,通通都没有。 最早的国际航班,排队的人并不太多。 从陪他应酬那天起,到现在,她一颗悬着的心就始终没有放下来过。 很快到荧安检了,她一直心不在焉地配合,直到工作人员把护照交还到她手里,她低头一看,这颗心才终于沉了下去。 护照上,姓名一栏,赫然写着两个字:钟荧。 旅途中,荧睡得很安稳。 她现在有了和他相同的姓氏。 虽也不代表着什么,只是个为了保其周全的新身份,可荧却觉得有种莫名的心安。这个名字像一粒定心丸,看一次,她的安全感就多一分。 ◇ 17 樱花飘落的春天,午后,荧刚办理好入学手续,就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她知道是谁打来的—— “放心吧,都妥当了。”荧率先说。 “嗯,照顾好自己。” “魈……” 她张着嘴,停顿许久,电话那边只有转化成电流的,她的呼吸声。 但对方也还是耐心等待。 “魈,你也保重。” 挂断电话,按照约定把之前所有通话记录拉黑、删除,然后掰断电话卡,与璃月那边彻底断联。 她的留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魈端着路边电话亭里的老式话筒,听了好久好久断线声音。 接下来的学习日常,对比荧之前一言难尽的人生显得格外风平浪静,可以说,是她十几年里过得最舒适的日子了。 只是身处女校,交不到任何一个异性朋友。 “我们的青春就这样浪费掉了啊!难道甜蜜的邂逅,真的只会在漫画里发生吗?好可惜……究竟有没有帅气的男生和我接吻啊,好想谈恋爱。” 直到临近毕业,有位女同学终于忍不住如此夸张地感叹。当然,所有女孩子,包括荧也都非常赞同她的观点。 漫画般的恋爱啊。 荧在梦里似乎也梦到过。 男主角阳光帅气,他站在海岸边朝她招手,只是看不清脸。 有点可惜。 然而命运非常愿意成全她,在她的毕业旅行,在湛蓝色的美丽大海上,为荧,和那个男人,安排了一次无比刺激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