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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密信里是什么?” 唐无锋摇了摇头,这本不是他该插手的,但总归是军队里的事,此刻范阳屯兵戒备,再加上盟中近日动向,不难猜出前因后果。 “史思明怕是贼心不死……我要出去一趟,你等我回来。” 他本以为还要花费一点时间与顾清解释,不想顾清只是点点头,任他离去。而在他出门后,顾清也打听到了此地万花开设的医馆。 同门见到他都十分诧异,想不到连门都不肯出的人,居然会千里迢迢跑到这边陲之地来,便问他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或是带了谷中的传讯。 “扶芳师姐,城中百姓人人自危,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样一问,那些同门的脸色便暗淡下来,面面相觑,最终拉着他进了内院。 “你来得不是时候,如今范阳已经许进不许出,若要出城,得拿军营的手信才成。” “他们要找人……还是防人?” “唉,前些时候乌大人在府中遇刺,人倒是没事,那刺客也逃了,史思明派了重兵包围,说是保护……谁知道这贼子,安的什么心。” 刺客…… 应当是唐无锋的兄长,暴露后伪装成刺客,那他带在身上的,大约是军中来往的书信,甚至是……今上的密令。 他皱了皱眉,这样的烫手山芋,居然被放在了小谢手上,你们唐门的人,可真是不讲情分。 “师弟,师弟?”扶芳又叫了他两声,顾清才抬起头,神思不属的样子让她不由得叹气。“城里不太平,你就安心住在这,等过些时候风头过去,我们一起回谷。” “不……”他下意识拒绝,被师姐看着,只好说与朋友一道来的,不好留他一个人。 “是谢师弟?” 顾清否认,扶芳笑了笑,也没勉强,顾清难得肯同外人交往,再三叮嘱小心谨慎便放他走了。 唐无锋回来便发觉顾清心情不好,仿佛在和谁生气,见了自己也没什么好脸色,这些情绪明显地表露出来,几乎是他这些天第一次看到。 平日连笑都敷衍,现在这副样子,必定是气的狠了,自己不在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试探着去问,方才可是碰见了什么人,又或者遇见了什么事? 他看到顾清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 “我能有什么事,当然是你的事重要。” 阴阳怪气的,唐无锋实在想不通自己何时招惹了顾清,总不会是因为下午独自离开,顾清不是会计较这些的人,所以是和自己有关……? “是听到了什么传言?” 顾清心中烦躁,不想同他解释,没好气地回道:“城中戒严,原因想必不用我说,我不在乎危险,但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要做什么总该让我知道。” 唐无锋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我要去见乌大人。” 即使心中早有预料,顾清还是吸了口气,他一手撑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唐无锋,摇头道:“不是我小瞧你,如今乌大人府上,围的铁桶一般,你打算硬闯,还是变成鸟飞进去?” “过几日史思明要举行宴会……在那之前我先送你出城。” “送我出城?”顾清重复了一遍,冷笑道:“你再说一遍?” 唐无锋却不管他此时的怒意何来,这本就是浩气盟的事,顾清跟到这里已经足够,他没有把握全身而退,如果连累到顾清,这才是他万万不愿的。 “这里不安全。” “我知道,所以呢?” 唐无锋无奈地看着他,去握顾清搁在桌上的手,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了。 “我可以都告诉你,但是你这次听我的,别插手,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回浩气盟,回唐家堡,你说去哪都可以,这次不行。” 顾清抽回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上,摆明了一副你说我听着的态度。唐无锋也只好挑着说了,史思明此人不可信,乌承恩是朝廷的使臣,如今范阳屯兵,乌承恩被软禁,史思明已然起了疑心,他这次来,便是要见乌承恩。 “你先前要找的……莫非是投诚名单?” 唐无锋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兄长藏起来的东西究竟写了什么,但也不难推测,不是盟书就是劝降,只是不知道兄长将它藏起来,又凭何物取信乌承恩。 这些事他本不该透露,但到了这个时候,接着瞒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史思明若当真忠君爱国,当初便不会与安贼一同谋反。 “此时出城未免引人注目,万一害你们暴露,我可不想担这样的责任。” 唐无锋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一旦暴露,整条线的暗桩就都废了,进城前他便觉得奇怪,为何一路上都没收到范阳的联络,想来是为了掩藏,消息一时半刻送不出来,等进了城,也来不及了。 “那就先躲起来,有什么情况,盟中义士会护着你撤离。” “那你呢?” “我?”唐无锋愣了一下,如果事情顺利,他们就和事先商议好的一样,利用暗桩掩护出城,若不顺利……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算了,我不问了。” 茶杯重重地搁在桌面上,顾清心烦意乱,他知道这些人的选择没有错,都是为了大义,前赴后继死而后已,不管是别人的命还是自己的命,都能舍的下。 唐无锋看着他,顾清的手指微微发颤,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脸色也白的可怕。 “阿清,你别害怕。” 顾清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他不是恐惧,而是想到了一些很遗憾的事。 “我不想再有人死了。” 唐无锋眼神闪动,半晌才回了一句:“我以为你不会在乎别人的死活。” “别人的死活,我确实不在乎,但是……”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嘴角抿出一个讥讽的弧度,“为我死的人太多了,我能活到现在,就是当年有人护着我,现在你让我再经历一次,我……” 他的手背青筋浮起,双眼通红,呼吸陡然急促,背过身剧烈地咳嗽起来。唐无锋手足无措,不知道是哪里刺激了他,只好等他咳顺了气,再递上一杯温水。 顾清却不接,只是紧紧攥住他的手,表情几乎有些狰狞了,泛红的眼恶狠狠地盯着他:“你听好,你不走,我也不走,为我死的人太多了,不缺你这一个。” 这世上总该有一个人,愿意为了我活下去。 唐无锋被他抓得手腕生疼,即使他看起来削瘦,习武之人的手劲依旧让人难以挣脱,他也并没有打算抽出来。 “……好,我们一起走。” 顾清低低地喘息着,极少这般情绪剧烈起伏,现在他觉得十分疲惫。那些总出现在他梦里的人,早都变作一抔黄土,却始终不肯放过他。 他看着唐无锋,心道,你若是死了,我梦中可没有位置给你。 唐无锋有自己的暗线,他不想让顾清插手,顾清就真的不问。 混进宴会的方法有很多,伪装成随从,下人,甚至运货的小贩,难不成还能装作歌姬舞女?顾清说话的时候故意用挑剔的眼神扫着他的肩膀,一脸嘲讽,你这样虎背熊腰,怕是门都进不去。 顾清坦诚自己的身份后,唐无锋虽然气恼,但并没有怀疑他的动机。当初那一场政变牵连甚广,浩气盟中也有人参与过营救,虽然结局不尽如人意。 顾家满门忠烈,不会教养出忘恩负义之徒。 他们都尽力的表现出一种轻松,好像他要做的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唐无锋离开之前,站在顾清门外,犹豫要不要告别。 唐家堡弟子的归宿一向如此,生无名,死无姓,每一次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应该认真对待。 “阿清……” 顾清没有开门,他背靠在门后,与唐无锋隔着窄窄一道屏障。 “快去快回,我等你。” “……好。” 刺客的话都不能当真,唐无锋说了会回来,但整整一夜过去,都毫无音讯。顾清枯坐一夜,天明时动了动手腕,一直紧扣着笔身让他的手指都变得僵硬。 他靠在床边闭目休息,心神却始终不能放松,每一声脚步都会让他的眼皮动上一动,但始终没有人敲门。 这让他难以控制地回忆起一些散碎的过往,他以为能够在平静的生活中逐渐淡去,但曾经经历过得颠沛流离,还是在他的性子中埋下了极大的不安。 他恐惧被人抛下,也厌恶无能为力的等待,有很多人都对他说过,不要出声,乖乖等着,他会回来的。 没有人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用冷水洗了把脸,重新换了身衣衫,开门走了出去。 以前他无可奈何,现在他想试一试,能不能改变什么。 军中来了贵客,才有了这连绵不绝的宴请,前夜出了些意外,顾清已经打听到,说是混入几个小贼,现关在不归将军的地牢里。 这简直就是一个陷阱,但顾清还是混了进去。 他拿着唐无锋给他的身份令牌,找到了浩气盟在此地的联络处,看着他们一筹莫展又艰难地筹划如何救人,毛遂自荐。 浩气盟在此地经营多年,一来北地靠近恶人谷,本就需要大量人手,安史之乱后盟中对史思明更是不曾放下戒心,只是连番失利,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同僚的性命重要,但多年经营乃至此地诸多义士,同样重要。 至于如何打消浩气盟的怀疑,有唐无锋做背书,他只需要坦白自己的身份,就足够让人取信。 他是堂堂正正走进去的,低着头,抱琴走在一行人中间,也不再穿那身标志性的墨袍,而是换了件轻薄的月白色纱衣。 规规矩矩低眉顺目,和那些伶人站在一处,行过礼就退向下首,各自支起乐器,再一眨眼,一列身姿曼妙的女子已经带着香风走了进来。 顾清的琴弹的很好,但往日听着,不是郁郁难解,就是悲怆激烈,今日乖乖弹起这靡靡之音,竟也有曼妙缠绵的意味。 察觉一道探究目光,顾清抬了抬眼,收回视线时却对上一双鹰隼般的双眼。这一眼看得他心口猛地跳了几下,全身一僵,险些错了音节,立即低下头不敢再望回去。 并非他胆怯畏惧,而是那个人的眼神,实在让他很不舒服,仿佛要将他剥皮拆骨似的。若是平日遇见,用这样锐利到令人不快的眼神盯着自己,他必然要恶狠狠地瞪回去,绝不露怯。 但他现在是一个歌舞坊的乐师,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伶人,面对这般审视,不该有更多的反应。 四周充斥着杀伐之气。 顾清有一点不舒服,在座之人大部分是史思明的心腹,都是打过仗见过血的,狼牙军当年为祸中原,所有人的手上都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 并被他们奉为功勋。 他只觉得恶心,胸口窒闷,隐隐有些反胃,但他没忘记自己此番只是为了接应,咬着嘴唇忍耐不适,这副模样反倒像被那道眼神吓着了。 “叫你们管事出来,我要买一个人。” 那些女子站做两排,不见期待也不见恐惧,早在卖身契被人握在手里的那一天,她们就注定不会有解脱的一天。 被富商官宦买去做妾,幸运的了此残生,不幸的转赠他人,她们早已不是人,而是个供人挑选的物件。 “将军……我们楼里的乐师,都是聘来的,不是买来的,您是不是再看看?” 管事一见上首那人指着的方向,当即跪倒在地,顾清是他带进来的,有什么意外难辞其咎,但得罪这位煞神,他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 “既然如此,那我便直接问他,你要不要留下来——伺候我?” 顾清抱着琴,有些犹豫,他本想暗中留下来找到唐无锋,再用手令逃出范阳。 现在顺利的过了头,反而让他十分不安。 但他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我在问你话。”那人已经走了下来,甲片摩擦衣料撞击出连绵细响,顾清下颌一痛,抬头再次撞上了那双眼睛。 不归将军,薛北望。 “凭……将军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