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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客】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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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乐吓坏了,因为他突然就在杜少卿头顶上看见一串不断倒数的数字,日、小时、分钟、秒,匆匆忙忙地流逝,一刻不停。

    传说中的死亡倒计时?许乐被这联想吓了一跳,吓得不轻,但又疑心是否自己出了问题,因为他是在一场大型活动上偶然碰见的对方,在场其他人头顶都没出现数字。

    他悄悄搜索了“对方头顶忽然出现数字”,结果出来一篇篇小说,短中长,科幻玄幻架空......反正摸鱼也是闲着,他看了起来,有几篇文笔着实不错,细腻动人。那几篇悲剧结尾的他印象更深一点,无法扭转的宿命,失去和错过的永恒遗憾,最悲情的是对方死后才发现自己最爱的是谁。

    全是死亡倒计时。

    他看的中篇幅小说在主人公无尽悔恨悲痛中结尾。许乐向来对谈情说爱文学不感兴趣,但或许是糅杂了奇幻冒险元素,让他从头看到了尾巴,甚至没反应过来是“他”和“他”。

    全文讲述主人公和原本互相看不惯的死对头由于各种因素,携手踏上逃亡路,渐渐改变对彼此的看法,可惜男主迟迟不敢说破心意,对方也是个别扭性格。就在一切即将步入正轨时,男主忽然就看见对方头顶上方出现不断倒数的时间,一直到零,他们只在最后拥有了一个吻。

    许乐共情能力极好,看到结局,心脏竟抽疼了一下,沉重且复杂的情绪酝酿。

    他和杜少卿自然不见得会遵循一本小说的剧情线路,可他也不能眼睁睁视而不见,一路尾随杜少卿回到对方临时住所,摊开摆明了说。

    杜少卿神情不变,音色泠泠:“我会注意。”

    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他看似神经错乱的一番话?许乐愕然,他能听出杜少卿话语里的认真意味,绝不是敷衍打发,也不是讥讽。只是他更不高兴了,心情沉到底,喝掉杯中冷水,提出:“我保护你。”

    沉默片刻,杜少卿没有直接拒绝,转而问:“还剩几天?”

    许乐忧心忡忡:“三十天,准确来说三十天九小时----”

    杜少卿挥手打断他:“不用精确到秒。”他也喝了口冷却的茶水,像在思考什么,“你如果不放心,大可以最后几天再过来。”

    “不行!”许乐喊完,对上杜少卿略挑的眉,发觉自己太激动了些,干咳一声掩饰,“万一有什么变故呢,我最近闲,旷工一个月完全不是事儿,你看是我搬过来还是你住我那里?”

    这发展太快,杜少卿还没准备好接受和人同居,面对的又是自己很不喜欢的许乐,说话语气不免恶劣伤人:“我的死活和你没多大关系。”

    比起气恼,许乐更多的是焦急:“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不过我现在这个状态应该开不出精神没问题的证明,我要是明儿去预约了精神科医师,他保证就不让我走了。”

    “我没有不信你。”

    “那你为什么不肯和我住?”

    “我不习惯。”

    许乐下意识想和他展开辩论赛:“你总得花时间习惯,你又不社恐,还是说少卿师长以后打算孤独终老不找个伴?”

    “是又怎么样?”

    “那关我什么事,就一个月,确保你没事了我们就各走各路。”对话越来越向吵架靠近,许乐及时生硬扭转话头,“搬我那儿去?你一时半会儿回不了S3,不如先到我家安顿下来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生活用品要买,我去给你收拾客房。”

    莫名其妙。杜少卿关灯后,在陌生的环境中将将入睡时才从一连串快节奏诡异事件中抓回思绪,他相信许乐不会这么无聊骗他,但为什么要这么关心他?他又为什么要答应住进许乐的公寓?分明可以严词拒绝,然而会被如此轻易地说动安排,说明他心里并不抵触和许乐一起住。

    死亡倒计时,三十天......他并不惧怕,反倒起了兴趣,就让他看看倒计时清零时候会发生什么,退役后死水一般的人生过着也很没意思。

    一夜安眠,许乐是没睡好的那个,看着根本没睡,顶着青黑浓厚的眼袋,给杜少卿展示他昨夜查资料归纳整理出的一系列死法,并且要求他今天立刻马上去医院做个全套体检。

    “不用。”杜少卿说,“我上个月刚做过,什么问题都没有。”

    “肠镜胃镜之类的都做了?报告给我。”许乐不依不饶地讨要,他才不相信所谓的什么问题都没有,他还能不了解杜少卿?长期压力堆积加上作息不规律,要这样还能保持健康才奇了怪了。

    好在没什么大问题,医嘱也只是笼统的三餐作息要规律云云,许乐当即着手制定营养餐,一边查资料一边网购食材。杜少卿觉得他可能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照顾谁,刚想勉为其难感动一秒钟,想起许乐照顾过孕妇,照顾过小孩,时间都不算短,总之比他的倒计时长。

    忽然就心情败坏,不想给对方好脸色看了。

    不想理会许乐,但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做,之前事情太多,现在事情太少,小提琴也没带过来,无聊到极点,杜少卿甚至主动开口道:“有什么报告需要写?我可以帮你写。”

    困扰许乐的问题确实有很多,书面的东西他看得最头疼不过,但是......

    “你都退役了还想着这些干嘛,不应该享受人生?”

    “怎么样算是享受人生?”

    要不是实在无事可做,杜少卿不会跟他说这么多废话。许乐抬起头愣怔看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对普通人来说,有钱有闲的生活意味着很多,他们自会去寻乐子,吃喝玩乐,道德败坏一点就去piao赌。可对杜少卿而言,他跟着一个军人出身的父亲生活,对自己要求极高,目标又明确,除了喜欢小提琴,好像就没听说他有什么喜好。

    他可能是真不知道怎样才算享受人生......

    有必要更了解他,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许乐开始了和他的对话:“你喜欢什么?小提琴,还有?”

    “席勒的作品,散文和诗歌,其次是戏剧,再来是小说。”

    许乐动用着全部情商思考,该如何投其所好,书展、画展、博物馆、音乐厅、剧院......让他想想联邦有名的小提琴音乐家都有谁来着,想不起来就查,接着看看有没有哪位大师最近有演出,演出又是在哪儿,最好不要太远,不过就算要跨越星际他也能陪着杜少卿去。要是杜少卿实在喜欢,距离绝不是问题,票肯定也不是,他就不信老东西抢票还能抢不过别人。

    “喜欢吃什么?”这个也重要,一个掌勺人必须了解顾客的口味喜好,才能做出令对方满意的菜肴。

    眼见杜少卿沉默时间超过三秒,许乐立刻发现自己问的方式不对,转换了一下:“不喜欢吃什么?”

    “合成的所有东西。”

    轮到许乐沉默,他本以为少卿师长不挑食,与此同时他脑中飞速略过各种合成的食物,rou类、奶类、蛋类......“如果我说我能把东西做到完全吃不出合成味?”

    杜少卿淡淡说道:“我不吃辣,也不喜欢放太多调料,所以你做不到。”

    许乐捏着黑色电子笔低头做了简短记录:饮食清淡。

    老东西在千分之一秒内为他完成筛选搜索,推荐了几张健康食谱,自动帮忙下单食材,让许乐得以应付他们的三餐。

    简直像是什么攻略任务,第一天就在互相了解中磕磕绊绊地结束。

    临睡前,许乐有些懊恼,忘记和同居对象道一声晚安,那明天一定要记得说早安。

    倒计时二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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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太短,根本不够他们了解彼此。许乐当晚继续辗转反侧,哀叹自己和杜少卿认识这么多年,怎么到头来好像完全不知道对方生活喜好,就连杜少卿最爱的小提琴都是他从周玉口中偶然得知。

    但谁也不能否认他们间的默契,那是灵魂精神层面的深交,许乐能看透他内心深处的渴望,利剑直指,在最紧要关头说服了这一心腹大患。

    没有错,杜少卿于他,是祸患,若能除之必然最好,可时境轮转,现在的他们不再对立。许乐看了眼剩下的倒计时,暗自紧了紧心神,有他在,他不会让任何外在因素夺走杜少卿。

    只是死亡太过突如其来,能在他眼皮底下将人偷走,许乐不由得惶恐,害怕自己一介凡人,无法与死神相抗衡。他想起逝去的友人,施公子纵横宇宙,美酒与女郎作伴,却也死在了区区一杯毒酒之下。酒液顺着咽喉滑下,逐渐麻痹,在他身体里大肆破坏着,在那迷人的唇上涂抹不详的紫,带走他最后一口冰冷的呼吸。

    于是他们永久落幕,所有曾上演的成了旧忆,没来得及开场的成了遗憾。

    他不希望和杜少卿也落得这样一个结局,他们相处的时间总是匆匆,太短太短,甚至没有相对过一个完整的朝夕。

    没有一起喝过酒,漫步于青树夹道的小路,畅谈人生。只有无穷无尽的针锋相对,不相合理念的一次又一次碰撞,谁都不服软。

    他们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在一切结束之后。但也只是暂时性,杜少卿被许乐描绘给他的未来说动,一步步往后退,从战火纷飞的战场退回他山清水秀的故乡,把所有信任都压到许乐身上,同时将压力也一股脑丢给许乐去背。

    只是如今许乐增加的压力……非他本意,他对自身生死并不如何在意,许乐倒比他这个当事人还紧张。

    杜少卿来时没带小提琴,一个月不碰心爱的乐器无疑让他难以忍受,反正时间还多,他们大可以花上三五天去S3,到那里再安稳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许乐不大愿意,嘟囔了一句不如跟他去帝国观光,杜少卿淡然说有何不可。许太子亲自当导游,那他还有什么可抱怨?

    不是一点心动都没有,但考虑到旅程太长,光是从联邦到帝国就得花上个把月,最后两人选定的地点是谁都没事先预料到的。

    养育许乐的……东林。

    很少有人会去东林旅行,身在东林的人们也是卯足了劲儿想从里面出来,东林大星也日渐向真正的废弃星球靠拢,总有一天上面的人迹会断绝。失去人类的干扰后,大自然不出几百年就能将人存在过千万年的痕迹抹煞,而后亿万年,重新孕育丰富的矿产。那时的东林星,从宇宙中望去一定是葱郁的绿,而不是这样蒙暗的灰。

    访客也是有的,每年有不少剧组会来东林取景,末世废土丧尸,和东林的工业废气倒相称。还有作家沿着废弃的矿轨徒步行走,感悟酸唧唧的人生,写出称心满意的无病呻吟后舒舒服服回到碧水蓝天的上林。

    搭乘太空船,即使他们二人见过无数次宇宙的景色,依旧会为璀璨星空的美丽屏息感慨。许乐和杜少卿说着话,告诉他自己第一次见到这样浩瀚的星海,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比喻是……这些星星好像白面烧饼上撒的芝麻。

    毫无美感可言的比喻,但要将星空比做什么好呢?它是那样美,陆地上很难有什么东西可以和它相提并论,相反,以它做形容的事物才该感到荣幸。

    行程很无聊,舷窗外的景色看久了也会腻味,他们乘坐的是普通民用太空船,订了双人间,自动送餐,无人打扰。

    近乡情怯,过往记忆纷至杳来,其中笔墨最浓的自然是封余,那时苦于大叔压迫的劳工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和此人缘分如此稀薄。东林之后再没有见过几面,但他知道大叔始终关注着他,从联邦到帝国,跨越星辰大海……说是说把他当逗趣的小狗狗养,究竟是舍不下这么多年情谊。

    这时候不知道封余又在哪儿潇洒,许乐始终觉得比起军神,大叔才是七十三宪历最精彩的传奇。

    活着的传奇……

    许乐回首自己的过去,悠悠叹气,在杜少卿看过来的时候解释说道:“我在想大叔,就是军神亲弟弟,他好像怎么也不老,我也希望像他那样活得长长久久,至少保证在我有生之年两国不会再起大的争端。 ”

    “很难。”杜少卿低头品了口咖啡,太空船上只有速溶的,味道很一般,但他并未发表意见,“你担心的事太多。”

    许乐瞬间气鼓,看见仍在倒数的计时后偃旗息鼓,他不是很想讨论死亡这个沉重话题。

    宇宙中最不缺的就是意外,一块漂泊的太空垃圾使得太空船偏离了预订航道,也导致他们花了一个礼拜才到达东林。

    在此期间许乐的焦虑值上升到了一个新巅峰,这块狗皮膏药粘得杜少卿几乎全无隐私,就连洗澡超过十分钟许乐都会进来看看他是不是还安好。每当想纵情发火,许乐诚恳过分的小眼睛总能平息他的怒火。

    还是第一次有人向他展现这样强盛的管控欲,又因为对象是许乐,新奇感大于厌恶。

    许乐听过一个说法,婚后蜜月旅行应该放到婚前,在一场旅游途中最能看出双方是否合适,也算是变相的婚前同居了。他和杜少卿这两个看似不可调和的人物住得却很顺当,都没有生活上的坏毛病,也没有争吵,还能就各种话题聊上许久,东林的大气污染、倒台的帕布尔政府、已死的李在道……

    因了许乐能见的“死亡倒计时”,他们开始探讨一些玄学范畴的东西,量子力学的穿越等等,李在道有没有可能还活着,作为另一个人重生,或者穿越到某个不确定的时间点。

    许乐从不杞人忧天,态度乐观地说道:“他再活一次,我就再送他上一次路。”

    东林星大气层可见度低,看着那些红色尘埃颗粒,若隐若现的太空垃圾,许乐心情不是很高:“总觉得东林是被牺牲的星域。”

    这是杜少卿第一次来到东林,这颗即将废弃的矿星,他知晓此地对许乐的意义之重大,想起自己生活的平和星球,竟然很想……去安慰许乐。

    他没用语言,只是陪许乐站在窗前,静静观看。离得有些近,许乐的手不经意碰到了他的,失重感作乱,即将从太空转到地面,而他们都没有回到座椅绑好安全带。

    许乐沉稳地站定,握住杜少卿的手怕他摔着磕着,剧烈摇晃中,他们降落在这片荒芜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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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兰大道第四街区,当初只因封余一人,军方就不由分说把整座街区拆成废墟。许乐也随着空地转接舱离开了东林,去更为广阔的星域闯荡。

    没想到还能有回来的一天,许乐出舱后深深呼吸着早已陌生的空气,雾霾严重,他这一举动在其他人眼里怕是有些神经质。

    故地重游,许乐带着杜少卿去了他生长的河西州,酒店订票入住这种事他从来都是交给菲利浦来办。可等他们入住时,许乐才发现等待他们两个的是一间大床房。

    “出来解释!”许乐尴尬地在脑海中呼唤某个伟大存在……的精神分裂产物。

    菲利浦安静地装死,许乐瞅了瞅杜少卿依旧没有情绪波动的淡漠眼眸,想补救:“我智能管家不知道抽了什么疯,我去改订一间?”

    “不用麻烦。”这次旅行全程费用都是许乐出,不给杜少卿提及旅费的机会,只是睡一张床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军营是个很磨练人的场所,过度的羞耻心毫无必要。

    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东林虽不繁华,白日也寂静,晚上倒是热闹。无数迫于生活压力的中年上班族,或是无所事事的失业人士,都来夜市小摊痛饮啤酒,咀嚼难吃的合成rou烤串,经济宽裕些的,会点些挂合成rou卖兔rou的油腻烧烤。

    他们来之前做好功课,河西州现在的气候是冬天,许乐却表示不需要带太厚的衣服,这里一年四季的感知都不是很分明,全赖大气外厚厚的尘埃。

    确实不太冷,杜少卿没历经过这般混沌的节气,双手裹在柔软的羊皮手套里,只是在这里用不着墨镜,太阳的光辉费劲穿透尘土后便不剩多少炽热。

    一路上许乐频频侧头看他,看得杜少卿都心生疑窦,也礼尚往来看了许乐几眼。许乐穿的是一身休闲装,和大街上往来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他第一次见许乐时,对方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如今却也快步入而立。

    许乐微笑着说:“没怎么见过你穿军装以外的衣服,所以多看了两眼。”很不错。

    他不确定这样的夸赞适不适合杜少卿这样的男性,所以咽下去没有说出来,只是心里又默默想了一遍,很好看很有魅力。

    几十年的军旅生涯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杜少卿无论何时,背影都凛冽笔直。但以前的他是一柄出鞘的利刃,寒光万千,映着刀身血色,那样的杜少卿令许乐感到无穷的危险,现在却已收回了刀鞘,锋芒掩抑。似乎……可以握一握看看。

    许乐鬼使神差摸进他衣袖,捏了捏他手腕,为那瞬间的热度和柔滑触感失神,心旌摇动。他掩饰得好,反应快,说话的语气无比自然:“你手有点冷。”

    “我不觉得冷。”

    他这么说了,但许乐还是在路过街角咖啡店时买了两杯外带,让他握在手里暖暖。

    本来是漫无目的地游荡,许乐发现自己身体记忆带着他来到了第四街区,那里早已重建,甚至有很多熟悉面孔,但整条街区的布局到底是不一样了,大叔修理铺存在的痕迹也消失了。

    许乐站在街口踌躇,他问菲利浦自己现在还是不是逃犯,得到结论,不是,邰之源一早上台就给他批了特赦。

    可他还是缺乏点勇气或其他的什么,迈不动步子,想转身离去。

    杜少卿最见不得联邦军人这副畏缩样,许乐在他印象里永远一往无前,所向披靡。他径直走进街区,难得开启话题:“你以后混不下去,可以考虑回来开修理铺。”

    许乐一愣,快步跟上:“我应该不至于那么落魄,要真到了那一天,师长大人不考虑聘请我当家政佣人?包吃包住就行。”

    “最近一次舆论调查显示,支持你的人和持中立的占78%。”

    “你不必安慰我,我看过那个调查,中立的占62%,也就是说支持的只有16%。”许乐摇摇头。

    “你又不去竞选议员总统,要支持率做什么。”杜少卿习惯性嘲讽。

    “也是,你好像觉得那些人都是渣滓,我还是不去当你心目中的败类了。”

    许乐从来没有觉得这条街道这么短,只在两人说话间就走到了末尾,没有回头看。

    接下来去哪儿是个问题,不是许乐损贬东林,而是这儿真没什么景色,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最后还是选择了乘坐电车,首站到末站,浏览沿途风光,许乐不在的十多年里,这里似乎没什么改变,人们的神情也依旧有些麻木。

    但他们又有无数的地方可去,许乐絮絮给他介绍,这是河西州立大学,虽然比不得第一军事学院梨花大学,环境也挺清幽。他曾在里面借书,办了借书卡后借书就很方便,一本又一本地读。

    还有这堆建筑垃圾,它曾是一个废弃矿坑,后来被改造成他和大叔的秘密基地,他在里面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岁月。

    灰雾蒙蒙,杜少卿看过几部有关东林的纪录片,俯瞰视角,一个个废弃矿坑像极了大地上的伤口,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而今他们亲身行走在这些伤口边缘,用脚步丈量,许乐也愈发沉默。

    回到酒店,热水澡洗去一身疲惫灰尘,不得不面对只有一张床的窘境。

    带着点试探,许乐动作幅度小小地翻身,一开始是背靠背的睡姿,后来不知其中哪一个觉得不舒服,翻了面。

    手脚如何安放成了大问题,手搭在对方腰上会不会太冒犯,但是再上再下都……不太好。本意是想等杜少卿睡着了再摆姿势,可听着对方平稳的气息,迷糊着犯了困,再往后就记不清了。

    第二天起来,他们倒按许乐设想的姿势侧躺着,许乐手臂把人圈在怀里,舒服契合。

    这次许乐拉着杜少卿去了一处公墓,修建得拥挤,一块块墓碑紧挨着彼此,这里睡着许乐的养父母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meimei。

    他给养父母一束白菊,但放在meimei墓前的却是一支红玫瑰,许乐看着meimei的生卒年,感慨说要是她还活着,现在也到了被男孩子们送玫瑰情书追求的年纪了。

    杜少卿不清楚许乐为什么要让他了解这么多,为什么要选择和他一起进行这场意义非凡的旅行。但他没有打断,只静默倾听,那些全是许乐的过往,他没参与过的。

    他参与的是许乐的现在,这一刻他们内心的宁静柔和是二人共同创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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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自称东林人,但许乐没怎么出过河西州,这只是东林小小一片区域。不过比起矿场的面积,人类居住活动的地方也显得微不足道。

    墓园太大,他们只不过饶了一圈,天色就晚了,许乐看了看时间,决定赶黄昏那班电车去市里和杜少卿吃晚饭。杜少卿镇静冰冷的气场感染了他,许乐心态也稳了,甚至把那倒计时当钟表,随时都能看到,准得很。

    下班高峰,不可避免的拥堵,他们坐在角落,看着乌压压攒动的人潮。许乐眼尖地观察到他微拧的眉心,忽然笑了起来:“我想起邰之源,那家伙也曾体验过一段时间的平民生活。他对我说过一句话,庶民的生活他可以体验,但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学习或者感触。*”他早有先见之明把里侧位置让给杜少卿,这样能使得对方离人群稍微远一点,“你也很久没有体验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吧,不习惯?”

    杜少卿平静地承认:“确实不习惯,我刚才在想,这些人中会不会有谁突然冲出来朝我开枪或者扔炸弹,再或者用冷兵器出其不意地刺向我。”

    这些都是他真实经历,就算那时候有李封在身边,无数亲兵保护,死亡的压迫感也切实影响到了他。

    再往前的几年,没有李封,他也遇到过不少刺杀,警觉已成为本能,时时刻刻留意四周,难以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也感受不到那些快乐。

    可是他这会儿身边有许乐,这个也历经艰险却乐观超人的小眼睛男人握住他的手,无声告诉他“我在这里,你很安全”。

    轻声地,许乐和他说些在帝国的见闻感悟。

    怀草诗有句话说得不算错,联邦吃的东西难以下咽。许乐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以联邦的科技,合成rou怎么就会难吃成这样?这么多年来工艺都没有改进过吗?大厨做的素rou都比这强。

    军中吃多了营养棒和营养补充剂,来来回回味道也就那么几种,许乐从军没几年就吃厌倦了,不敢想象杜少卿战场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唯有吃食这一点上,许乐认可联邦不如帝国。他回想帝国的美景和美食,那三年他带着烟花吃遍大街小巷,就连略为猎奇的烤蚕蛹等小吃都试过,说实话他觉得不错,那酥脆外皮,粗粗撒上调料,咬下去一口爆浆。

    真想带杜少卿也去试试,到时候对方一旦露出迟疑的表情,他立即就能嘲讽说堂堂联邦前任总司令,纵横宇宙星辰的名将竟然会怕一串烤虫子。

    帝国的桑海也是壮观景象,桑椹落熟的季节,那勾人食欲的果香,各色桑椹做的食物,手上沾染难以洗净的汁液……都是他美好回忆的一部分。

    他迫不及待想把自己觉得“好的、美的”,无论什么,都递到杜少卿面前一同分享,如果能令对方露出像这样的微笑……

    微笑?许乐才反应过来,惊讶说道:“你笑了?”

    “我难道不能笑?”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少卿师长竟然对着我笑,让我荣幸到惶恐。”

    “你以前没这么油嘴滑舌。”

    “这难道不叫甜言蜜语?”

    他们顺着人潮下车,不起眼地淹没在其中,那笑意柔和的弧度还停留在杜少卿唇边,许乐指尖轻轻一颤,有想去描摹的冲动。

    这一夜许乐抵住了瞌睡虫的侵袭,在身侧之人熟睡后撑起半身,仔细盯着对方嘴唇看。杜少卿的唇很薄,但许乐自己的唇也单薄,他思考究竟谁的唇瓣更薄,光是看显然没发得出结论,大概需要紧密相贴,嘴对嘴印一印才能揭晓答案。

    这个行为有点怪怪的,许乐摇晃脑袋想把这个念头晃荡出去,不过一念既生,想忘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许乐又将目光移到他唇角,平时那里是向下的,不苟言笑,所以今天那rou眼可见的笑,说明他心情一定非常非常好。

    这个人不笑的时候就很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帝国看的那么多本书,词藻要多华丽有多华丽,比喻堆砌,赞美的词本该在此刻源源不断涌现,然而许乐赧然发现自己词穷。

    最后,他扼杀了去触碰对方嘴唇的想法,原路躺回。东林真没什么可逛的,明天难道要去矿难纪念馆?不,这个地点的气氛不适合……

    不对不对,他又不是在和杜少卿约会,讲什么合不合适。

    在对明天该去哪儿的忧虑中,许乐睡了过去。

    上天帮忙,第二天不合天气预报地下起了雨,暴雨,大概会持续两三天。在大气污染严重的东林,若不是生命攸关的大事,一般不会有人愿意出去淋脏臭酸的雨水。为防文艺中年产生不合时宜的雨中漫步雅兴,许乐特地夸大其词把东林的雨描述成天上下臭水沟,转念一想这等奇观万一文艺中年想亲眼见识见识?

    好在杜少卿表示他本来就不想出门,大暴雨这几天就和许乐在住宿酒店里待着,哪儿都不去。

    回到在太空船上那样的无聊日子,许乐还跟他来了几局没怎么碰过的网络电子小游戏,考验眼力手速等等。对战,各有胜负。他们还尝试点了某些油炸垃圾食品的外卖,像在补寻自己不曾有过的东西。

    如果他们都是普通人……如果,如果……

    许乐打趣道:“如果我们人生轨迹和正常人一样,我可能就遇不上你了,会在某交友软件上约到你也说不定呢。”

    杜少卿看他:“你喜欢女人也喜欢男人?”

    许乐呆住。

    杜少卿语出惊人:“验证的最好方法就是看你对那个人是否有生理冲动。”

    许乐傻了。

    这不算什么,最尴尬的是他们今天双双晚起,就在床上听着雨声。许乐揽着他起了不小的反应,这才是这场谈话的源头。

    晨起有这个反应不算奇怪,放任不管都行,但杜少卿既然都这么说了,许乐倒想一试。

    他们像两片失散已久的拼图,终于完整拼合成一体。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许乐无论对杜少卿的唇、对他这个人做什么,似乎都情有可原。

    一直到雨停歇,残阳勉强挤开乌云,惨淡撒下几缕,沉默已久的菲利浦才趁着许乐浴室冲淋的间隙,在他脑海里幽幽叹了句:“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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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自第四卷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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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做这种事还挺有滋味,直到雨停后的一天,许乐还沉浸在其中,不顾放晴的好天气,缠着杜少卿又在房间里昏天黑地胡搞一通。

    他愿意和杜少卿这样到最后一刻,沉溺于如此美好的柔软,聆听对方发出的一切声音,大多是低沉压抑的,只在某几个偶尔的时刻,略微放开了嗓音,仍是压低了的。杜少卿的唇总是不自觉地抿着,关锁声音,只有当许乐同样用唇//舌去撬,那喘//音获得释放,轻软地在空气中漾开,无形的一张网,将许乐困得死死。

    只是在倒计时剩下十天时,杜少卿单方面强行终止了这种毫无节制的行为,表示他想回到自己的故乡了,想回家。

    许乐当即说好,精神焕发地去办退宿订票等一系列繁琐事宜,还趁杜少卿不注意偷偷购买了几盒新的套和一些体积不大的小玩具,让老东西帮忙作弊混过安检别被尴尬地扫描出来,最后成功带上太空船。

    这次许乐太空船票干脆也订了一间大床房,直接将那些小玩具摊在床上,小眼睛亮晶晶,一脸期待地看着杜少卿。

    杜少卿沉默了片刻,说:“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我的死亡是你导致的。”

    许乐不满:“你只需要躺着,出力的可全都是我!”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虽说技术不算很差有照顾到他感受,但杜少卿没和许乐之外的人做过,无从对比。多多对比几个大概就会发掘许乐在床上的种种缺点,比如第一次的时候是真把他弄疼了,有些太急躁……

    他们这次去S3,应当能赶上七月流火节,当炎炎暑气散去,会有盛大的典礼,高空悬挂灯笼,互相有意的人们在这个节日上互诉衷肠。

    这样复古的节日,只有少数几个州保留下来,而杜少卿家乡刚好有。他那时一直到后来离开去S1读书,虽然没有谈恋爱的心思,但每年也会去走一走,感受节日的氛围。

    许乐也有耳闻,他印象深刻的是施公子讲述中,盛会上的漂亮姑娘们,秀气手臂上戴的一串串臂环,碰撞发出的叮当脆响。由于是施公子,他那样的花花公子,总能物色到合适的对象,陪他度过一晚或几晚的寂寞。施清海回忆时想到了什么,朝许乐挤眉弄眼,说那样的声音,一边做运动一边响,别有意趣。

    太空船上稍加节制的日子也已结束,许乐不舍地回味,声音啊……他还是说动杜少卿尝试了某几样的……其中那个猫铃铛……

    许乐脸皮到底不够厚,红了红脸,陪杜少卿走在灯笼高照的热闹夜市上,好在有灯笼打掩护,看不清他红透的脸畔。

    这个星球环境良好,虽是偏安一隅,但富足平祥,四季也分明,他们现在历经的俨然是夏季。刚从河西州的冬天走出,许乐还有些不适应,感慨于这里的炎热风光,他也觉得夏天好,理由和施公子差不多,这时候女孩们穿得少。

    品尝了这个星球特产的粽子,许乐好奇问道:“S3在过冬的另外半边星球怎么庆祝?”

    杜少卿也是思索了一小会儿,竟然有点不确定:“槲寄生下亲吻?”

    许乐“哦”了声,点点头,这种冬天结果的植物是很有观赏价值。听见亲吻又自觉看向杜少卿的唇,那里的色泽是浅的,只有当和另一个人纠缠过后才会变得艳红,不逊色于槲寄生果实的颜色。

    只不过杜少卿最近不同意他在脖子以上留痕迹,大概怕出去不好见人,许乐很想让他不要出门见人算了,思绪转了转,还是没说出口。

    再转念一想,他在宾馆和太空船上那段漫长时间里吃得难道还不够本?

    他的确意犹未尽,总希望时间无限延长下去,与此同时他习惯性看时间,看那不停歇的倒计时。

    过了今晚十二点,就只剩一天了,24小时,一秒都不多给。

    被纵情欢乐麻醉的惶恐与焦虑忽然卷土重来,巨大的紧迫感将许乐压在原地,嘴里正在咀嚼的食物都失去味道,不知味地咽下,再没了食欲。

    他们只剩下一天了,一天能做什么?好像什么都不能做,睡个觉就能花掉三分之一左右的时间。

    当晚,许乐彻夜不眠,僵着一个姿势不动,抱紧怀里的人,听对方有力的心跳声,闭上眼睛不敢看那倒计时。

    因为紧张,他心跳快了些,咚咚咚吵嚷不止,甚至打扰到了杜少卿梦境里去。

    本来好好地在梦里演奏小提琴,一个人的花前和月下,夜月晴朗,露台上的晚风也舒服,莫名就有个不协调的声音,像是谁在敲鼓。

    他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动怒,半醒着想睁眼,猝不及防被拉扯进一个吻,而后是身体的热度……灵与欲的融缠升温。

    如果是这样度过最后一天,似乎也不是坏事,体验他人生从未有过的,仿佛情侣一般的二人生活。许乐晨起做饭,在他床头放一杯润喉的蜂蜜水,自然地交换早安吻,在他困倦不适时帮他按摩酸痛之处,这种被呵护关怀的感觉很是不赖。

    最终时刻到来,许乐紧紧把他抱住,止不住地害怕。许乐怕极了,怕会失去他,闭着眼睛想仔细聆听对方呼吸心跳,却被自己乱跳的心干扰。

    杜少卿眼里有着难得的情绪,回抱了许乐,虽未出口,但他们都已明了双方心意。

    五、四、三、二、一。

    倒计时归零,许乐的心跳到嗓子眼,结果那串零跳动了几下,炸开虚拟的烟花,菲利浦的声音和一行字同时显现————

    趁现在赶紧告白求婚,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乐乐!

    许乐:“……”

    他早该想到的!什么灵异超自然事件,根本是老东西和菲利浦搞的鬼,他怎么就忘了老东西和他交流的时候总喜欢在他视界里投影白字呢!他被耍了,彻彻底底的,也是关心则乱。

    害他担惊受怕这么多天……许乐凝视杜少卿询问的眼神,从对方清澈的深色眼瞳中看见自己狰狞扭曲的面部倒影。

    求婚和告白都先暂缓,和杜少卿解释也都要往后稍一稍,他现在想要的无非是一个亲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