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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八卦传的更快的,则是名人间的爱恨纠葛。
千渠的第一批寻宋队尚未出发,记录了宋潜机夜闯青崖强抢院监全过程的留影珠,便早已摆上各大宗门势力的书桌。
雪簌簌地落,一条银线横掠过天空。
后边穷追不舍的,则是一群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青衫书生。
为首的正在怒吼。
“宋潜机!还我子夜师兄!”
其叫声之凄厉惨烈,甚可谓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振聋发聩,响彻天地。
有时候决心能令人创造奇迹。
但谁让宋潜机于遁逃一事上,着实是修为高绝,经验丰富。
所以理所当然的,最终青崖诸生既追不上剑,更跟丢了人。
宋潜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而众人也只能停下脚步,相顾无言,不得不正视他们弄丢了自家院监的悲惨事实。
影像到此结束。
卫真钰失手摔了杯子,吓了李次犬一跳。
“王上?”
卫真钰静默。
烛光摇曳,照得他脸上一片光暗斑驳,影影绰绰。
“叫人重新换套茶具来吧。”
半晌,卫真钰终于开口,幽幽看着桌上的留影珠,目光晦涩不明。
李次犬点头应是,转身欲走,却又立马被他唤了回来。
“等一下。”
卫真钰低声说。
“再送封信去千渠。”
我就知道,王上肯定不会放过看宋院那位笑话的机会。
于是李次犬掏出纸笔,摩拳擦掌,准备记录卫王的嘲讽和狠话。
再说,千渠之主的热闹好看,青崖院监的热闹可不常见。
谁不知那就是一尊失去七情六欲的神像,用森严规矩管束着青崖一草一木,冰冷无情高不可攀。
哪怕宋潜机深更半夜专门遛去青崖摘朵花,都比抢了子夜文殊要来得合情合理啊。
李次犬在心里嘀咕。
也不嫌冻得慌。
卫真钰抓起桌上的留影珠,一边沉吟,一边心不在焉地在手里盘。
他不知宋潜机要子夜文殊究竟有什么用,但又转念一想,一个冷心冷肺,玩世不恭,一个少私寡欲,比冰更硬,比雪更寒,凑在一起,倒也算绝配。
哈,可不是绝配吗!
青崖院监总比他这个跟宋潜机断剑割义的人合适。
握着留影珠的手指蓦地收拢。
卫真钰不觉开始冷笑。
而一旁的李次犬心惊rou跳,不知又有什么招惹了他。
“……王上?”
卫真钰倏地便收敛起了那阴阳怪气的表情,转而挂上一脸高深莫测。
比变脸还快。
李次犬:“……”
莫猜王上的心思,弯弯道道比海深。
“让祝胜从库房里挑件暖和的大袄。”
卫真钰说。
“然后送去千渠。”
他垂眼看着手里的留影球,努力压抑住心头那股不知从何而起的烦躁。
“还有何事?”见对方还呆愣在原地,卫真钰冷冷道。
“不,没事……您、您要送大袄去千渠……”
李次犬的舌头像是突然打了结,手忙脚乱收起纸笔。
“等等。”卫真钰说。“再给我带句话。”
李次犬本来同手同脚要往外走,闻言便又转过头。
“就说,夜闻宋王乘雪夺美人,特送厚袄一件——”
卫真钰故意拖长了尾音,桀然一笑,戾气横生。
“可千万别被冻死在床上!”
……
宋潜机打了个喷嚏。
他深更半夜发酒疯跑出来,只罩了件单薄的外套,现在收起飞剑之后,又落了雰雰白花。
灵力运转,倒也不觉得冷。
但怀中人被他一张符封了修为,又长又密的睫毛上挂着霜花,眉梢覆着薄雪。天寒地冻,寒得人脸更白,也冻得颈间血管更青,几乎青成了紫。
体温飞速流失,神像宛如要走下祭坛,变作他手中一尊玉绘冰雕。
宋潜机想,没了灵力,似乎即便强大如元婴境,天才似子夜文殊,在这雪地里,也会陡然变成拔了牙的老虎,脆弱不堪的凡人。
——可若是真正的凡人,此刻却又应早已被这极寒冰得半死不活,陷入昏迷了。
所以子夜文殊还清醒着,只是披着满身白雪,面无表情盯着他。
忽地扑哧一声,宋潜机乐了。
于是子夜文殊剑眉蹙得更紧。
“这样不行。”
宋潜机道,歪头看了一眼身后他们一路走来留下的足印。
其实已被大雪覆盖大半。
“我们得换个姿势了。”
飞雪漫漫,荒野茫茫,山披银袄,河着素妆,唯一的异色是宋潜机背上的黑刀,子夜文殊身上的黑衣。
恍惚中,天地间仿若只剩下他们两人。
宋潜机蹲下来,先把酒壶端正放到地上,然后,空出的手绕过子夜文殊膝弯一捞,便轻松把人打横抱起,站了起来。
即使符纸还好好贴着,整个人软绵绵的提不起什么力气,可当头抵住宋潜机温热的胸膛,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香时,子夜文殊霎时就是一僵,肌rou绷紧,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
青崖院监一贯不喜生人近身,方才揽腰搂背尚能勉强忍受,只当是伤重难行要人搀扶,可此时此刻,宋潜机所做的,却已是彻彻底底的过界行为。
如果子夜文殊手中有刀,那么宋潜机必已尸首分离。
但凡他浑身上下哪里能动,那对方也势必讨不了好。
可凡事大抵都坏在了这个“但是”上。
子夜文殊的雪刃还在宋潜机背上,而他本人则享受着宋潜机未来道侣的待遇,被对方抱在怀里,脚不沾地,活似刚被大侠拯救的良家少女。
所以也就只能直勾勾地盯着,试图用那在青崖能治小儿夜啼的眼神把宋潜机千刀万剐。
两辈子加起来,宋潜机什么没见过。
比子夜文殊更强者有之,更冷者有之,更守规矩者——这个好像倒真闻所未闻。
但归根结底,总结起来,如果要对付子夜文殊这种人,你要么比他更不食人间烟火,高冷似亘古冰山,要么就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而宋潜机的选择是不要脸。
他全然不在意对方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伸脚挑起地上的酒壶,轻巧往起一甩,那酒壶就忽地在空中溜溜转半圈,然后准确落到了一动不动的子夜文殊怀里。
现在是他抱着人,人抱着酒。
哪个都没丢。
宋潜机十分满意。
雪仍在下,但比刚刚小了许多。
又一片轻飘飘的雪花落到子夜文殊的睫毛上,可他只是依然冷肃地盯着对方。
宋潜机突然想到宋院里那只橘猫。
开始是卫真钰养,卫真钰走了之后,就是孟河泽跟纪辰一起喂,几年下来,胖的不成样子。
可那猫偶尔兴致来了抓鸟的时候,就是动也不动地趴在草丛里,眼神像子夜文殊现在这样,亮的吓人,只待一个微不可查的空隙,就会扑上去,噗呲——爪起爪落,一击毙命,比人更狠,比剑更快。
哈哈,子夜文殊就是只长着黑毛的胖橘猫。
宋潜机并不在意自比为被橘猫捕食的小鸟,只是在心里为这个绝妙想法笑得前仰后合。可笑着笑着,忽然又想起丰紫衣送来的那两只小食铁兽,印象里是黑白相间的,看起来憨厚可爱,打起架来却是战力超群,而最最关键的是,怀中人也和它们一样,是爱极了那千渠改良过的青笋的。
于是幡然醒悟,原来青崖院监不是橘猫,而该是只人不可貌相的食铁兽。
心有忻悦,面也欢喜。
宋潜机忍不住地笑,带动胸腔也跟着震起来。
子夜文殊有一瞬怔然。
青崖常有女学生说千渠之王笑若春风,但他从来不知,原来这春风里,竟还夹了郁郁酒气。
“怎么?”宋潜机稍低头,调笑道。
“看我看呆了吗?”
子夜文殊沉默不语。
宋潜机“啊”了一声,晃晃头,才想起。
“哎呀,瞧我这脑子,喝酒误事,喝酒误事,竟忘了子夜道友现下不能说话!”
如果子夜文殊能拔刀,宋潜机必已被碎尸万段。
不过虽然酒乱人脑,但混混沌沌的,终究却还记得不能把青崖院监得罪得太死。
于是便手掌贴着胳膊,一股灵力汩汩涌入,帮怀中人冲开了符咒于言语的限制。
宋潜机呼出口白气。
子夜文殊躺在他臂弯里,冷冷吐出四个字:“狂妄、放荡。”
过了两秒,又是硬邦邦的四个字:“放我下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宋潜机不急不缓,“我是来找你喝酒的。”
他诚恳地看着子夜文殊,目光真挚,似乎只差指天发誓,于脸上书四字:憨厚老实。
随后又补充道。
“再说,就算现在放你下来,你也动不了。”
子夜文殊目光似冰棱。
而宋潜机眨巴着眼,无辜回望。
“这是我喝醉之后画的符,”宋潜机解释道,“虽然我不记得是怎么画的了,但冥冥中自有预感,随便撕掉会出大问题。”
子夜文殊沉默了一刻,反问:“你现在清醒吗?”
对方笑得更开心了。
当真是春风拂面,花枝乱颤。
“实不相瞒。”笑了一会儿,宋潜机才终于正经起来,沉吟道。
“我现在就觉得,自己特别特别懂种地!”
然后就张嘴开始唱:“春天借你一粒种,秋天还我百斤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就是种地小行家!……”
近些年青崖同千渠书信往来频繁,子夜文殊亦有所耳闻,对方一喝酒就要去地里刨坑,拿了种子不管不顾乱撒一气不说,还会对千渠众人颐指气使,发号施令,口称“没人比我更懂种地!”。
然现时一看,果真是醉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