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风雨欲来,和宫子羽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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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宫远徵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挪到角宫寝殿。 他依然躺在宫尚角怀里,见他醒了,男人倒是没说什么,平静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试探体温。又喂了一碗疏通毒性的药物下去,见药碗空了,立马端来温水给少年漱口。 宫尚角一手帮宫远徵抚着药碗,避免漏出来,眼神直勾勾盯着少年。 沉默……但细致到不像话。 宫远徵咂摸着嘴里的苦味,看向窗外——夜幕低垂,黑得渗人。 “哥,我睡了多久?”他以为自己只睡了几个时辰而已,却听见男人淡淡的声音传来。 “两天。” “居然这么久……那云为衫如何了?解毒了吗?”少年有种睡醒的懵懂,露出一双无辜的小狗圆眼,无辜地问着男人。 宫尚角额上青筋不明显地跳了跳,却克制着脸部肌rou,挤出一丝颇不自然的冷笑,两指伸出,揪了揪宫远徵侧脸的奶瞟。 脸上笑着,声音却发冷:“你还挺关心她?” “嘶!”宫远徵被脸上的指头捏地发痛,不解地看向男人。 “她中毒之时便服过百草萃,自然无事。倒是你,胆子很大,中毒比她还深,为什么不用百草萃压制毒性?” 云为衫早就醒了,宫远徵却还在昏迷,期间宫子羽试图来看过许多次,倒是颇为愧疚的样子。 “若压制毒性,我还怎么解毒?”少年喃喃着。 “还敢狡辩?”宫尚角又使了几分力气,提着少年的脸拉了起来,面色不明,但显然心情不算好的样子。 “对不起,哥,让你担心了。”宫远徵强忍着脸上的酸痛,讪讪开口,在宫尚角面前他向来认错认得快。 “你还知道,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更何况是为了宫子羽他们。” “我才不是为了他!哥,我是想帮你。” 宫远徵着重强调那个‘你’字,目光灼灼看着宫尚角,直看得男人心头微软,又有种迟来的后怕。这么些年他时常在外,不回宫门的日子里,难道少年一直是如此试药试毒的么? 宫远徵年少成名,手段强硬,那些摆在角宫地牢,让人闻风丧胆的剜心毒药是怎么制作出来的,这些事情少年竟从未与他说过。 “那也不行,远徵,我会心疼……也会害怕。”宫尚角难得软下语气,少有地把脑袋埋到宫远徵颈间,就像少年每每与他撒娇示弱那般,轻蹭着他的发丝,惹得宫远徵愣住。 半晌之后,才默默开口:“我知道错了,哥哥。” …… 得知宫远徵已醒,宫紫商和宫子羽都闻声前来探望,宫尚角不在,宫远徵却私自见了宫子羽,倒不是突然惦念起了手足之情,而是有事相谈。 高大俊朗的华服青年未走正门,顺着徵宫中间那棵参天古树,三两下溜进房间里。宫远徵嗤笑地看着那人拍打着身上尘土,自顾自喝了一口茶,开口道。 “看来羽公子最近爬窗之事倒是做得不少,还挺熟练的。” 宫子羽没有理会,面不改色地看了嘲讽的少年一眼,宫远徵面色红润,看来已恢复大半了。他来这里要避开众人耳目,也不可能堂而皇之从正门进来,毕竟在外界看来,角羽两宫依然是对立的你死我活之势。 “还好还好,何必这么见外,远徵弟弟,你该叫我子羽哥哥。”宫子羽不厌其烦地纠正他。 他好像找到了跟傲娇宫三的相处之道,比起像小时候那样无谓讨好这个小毒物,还不如厚着脸皮出言逗弄,惹得少年脸红恼怒,也是另一种手足间的和谐。 宫三就是个炸毛的小刺猬,看似呲牙威胁,实则内在柔软。 果然话一出口,就见宫远徵又做出副横眉冷对的模样,恨恨道:“想得美!” 这次两人倒是和和气气坐在徵宫茶桌两端,宫子羽也如愿得了杯热茶,喝了一口,方才开口。 “这次阿云的毒多亏了远徵弟弟,我欠你一个人情,这下看你恢复的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你……和我哥的计划,你们准备何时起事?”宫远徵却没有听他的唠叨,直直开口。 宫子羽愣了一下,还是答道:“大概,半月之后。” 他们的密探已经带回无锋的消息,自上官浅上次出门面会无锋之后,想来宫尚角每隔半月会有两个时辰内力全无的假消息已经泄露出去,无锋内部已有动作,游荡江湖的四方之魍已经在赶来旧尘山谷的路上。 “……半月。”宫远徵喃喃地念着这个日期,想了想直视着面前的青年,“宫子羽,你有几分把握?” 宫子羽少有的没有计较少年对自己的称呼,喝了口茶水,沉吟了片刻,“我没有……” 宫远徵蓦得抬眼,嘴角一抽,就有种想把手里的茶水泼那人脸上的冲动。 “你没有?” “无锋实力深不可测,最低级的魑魅数次潜入宫门都让我们十分棘手,更别提在那之上的魍,都是名震天下的剑客,不可小觑。十年前那场宫门大战,只有一个位阶是魍的杀入宫门,便几乎屠杀了我们半门族人。世人都说我们宫门高墙严密,迷雾重重,无锋何尝不是如此?魑魅魍魉,他们当中最高阶的魉,从无人见过其真面目,也未有一丝一毫消息泄露出来,让人不得不惧,我实在没有把握……” 宫子羽看着面前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再开口:“你肯定想说,要是没有把握,我怎么敢把所有宫门人的安危赌在这个上面,对吧? 这个……也是我和宫尚角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宫门与无锋间的抗争向来如鹬蚌相争,从未停息,双方都有牺牲和折损。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并不在意牺牲,而我们在意。” 十年前那场宫门浩劫是所有人的噩梦,宫门虽然并未完全倾覆,但也花了数年调养生息,想来无锋也是如此。未出胜负,则抗争仍在持续,这么多年过去,宫门一直活在被紧咬追赶的恐惧当中。 他们这一代,除了有骨rou血亲的血海深仇以外,还有一腔忍耐压抑的怒火急切地想要发泄出来。 “但是,现在已经到了宫门的存亡之际,上一代的血仇、老执刃、少主、姨娘、月长老……我们失去的人太多了,如果不做些什么,敌人就会一步一步逼近,后山的秘密、我们宫氏一族时代守护的东西也会守不住。无锋等待了数年、计划了数年,或晚或迟无论如何都会朝我们挥来第一刀,如果是这样,我倒宁愿这个时间和地点能够宫门自己决定。” 除非真的有一天能将无锋拔除干净,否则斗争永远不会停止,大家也都知道,此次战争宫门依然有可能会付出惨烈代价,而换来的大概只是数十年或是更短时间的不受侵扰。 但就如同他所说的,他们其实已经没有选择了…… 宫子羽没想过宫远徵能理解自己和宫尚角这番筹谋的苦心,肯定会一跃而起像平时一样把他讽刺谩骂一番。但出乎他的意料,少年却并未多说什么,两人对坐着沉默了良久。 “十年前,闯入宫门的那个魍……是谁?” “北方之魍——寒衣客。” “就是他杀了泠夫人和朗弟弟吗?” “……是。” 闻言少年握住杯檐的手指突然收紧,捏地指尖泛白微颤,咬着牙开口:“把这个人,留给哥哥和我。” 宫子羽沉默着应和下来,又倒了杯热茶给少年。 “我会助你们成事,但你要答应我,在你们的计划中,不允许把我哥置于危险境地!就算必须有取舍牺牲,哪怕是牺牲你最心爱的云姑娘,你也绝对不能把角宫和宫门族人摆在她的前面。” “远徵弟弟,你这话说的颇有点冒犯了。”宫子羽正色道,“但是我可以答应你,我不会让任何一个宫门里的人无故涉险,如果真到了那样的境地,我宁愿自己先死。” “好,你说的!如果我哥哥宫尚角出了什么意外,宫子羽,我会让你一命偿一命。”半端起茶杯的华服青年手上一顿,看着面前不似开玩笑的宫远徵,盯了半晌,又垂下了眼眸。 倒不是他被吓住,宫子羽也早就做好了为宫门身死的心理准备,只是他突然非常羡慕。少年的性格偏执又疯狂,但却有种毫不动摇的专一性,这样的专注和唯一只留给他的哥哥——宫尚角,于是万般的尖刺都互相缠绕交织成了最坚韧的铠甲,只为守护那一人。 “好,我绝不反悔!” 宫子羽喝完那口茶,倒扣杯底,言之凿凿地承诺。 那年大雪纷飞,宫门大丧刚过,冷清到极致,到处白茫茫的一片,有雪的白,也有披麻戴孝的白。宫子羽去找宫紫商,路过徵宫,只见一个小小身影独坐在长廊上,清冷精致地像一个瓷娃娃,神情呆愣,对路过嚼舌根的下人也无一丝反应。 “唉!徵宫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忌,全宫上下遭难,就留了这么一个幼子,还是个自私冷漠的顽童,整天逗弄些毒蛇毒虫,吓死个人了。你看看!自己父亲死了都不哭,没有心的。” 届时宫子羽很想上前,却没有胆量,只能看着同样一身麻衣孝服的高挑身影慢慢走近他,为那孩子包扎指尖的伤口。 宫子羽想,他如今既羡慕两人的深厚感情也是无用的。 对于宫远徵而言,从不会有很多选择和犹豫,他的世界里没有谁比谁更重要,只有谁最重要,他的箭头总是直直地分明地指向那人,而确实,先走近他、先救赎他的人是宫尚角无疑。 那只见人就发疯,只会流血不会流泪的小疯狗,被养成夺目惊艳的少年,宫尚角也确实担得起他这样的唯一而又浓烈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