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征兆

    11.征兆

    一月末尾时又下了场雪。北境李家的小侯爵李信起兵叛变，圈了两块行星自立为王。自新帝登基来久违的和平被打破，一时间帝国上下人心惶惶。年假尚未休够，露娜迫不得已又开启她的社畜生涯，一大早就被遣去参加军事会议。女孩立在玄关边穿鞋边打电话，脸色臭的像是要去奔丧。

    铠等她穿好后低头给她戴围巾，细致地把压住的头发拨出来。面对他时露娜才稍稍缓了脸色，仰着下巴眯着眼由他系戴。一通电话打完后也收拾齐整，露娜却不走，盯着铠，眼睛晶亮晶亮的。

    铠无奈的亲亲她脑门，女孩这才满意的转身离开。铠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良久都没挪动脚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门铃声拉回神，眼前弹出监控门的全息光屏。

    百里玄策和孙策冲镜头招了招手。

    露娜之所以权重并不单单因为她是新继公爵，更重要的，她在帝国军部指挥层占有一席之地。她本身即是联合军校的顶尖优秀毕业生，加之星际联赛拔得头筹，初入军部便荣获少校衔。前有女帝铺路，后有自己披荆斩棘，露娜的军衔一路蹭蹭猛升，短短半年官至上校。

    她势头正猛，又深受女帝器重，这次讨伐叛党少不得要派她前去。

    而李家一介落魄贵族，区区骄兵残将，剿清不过迟早。这在旁人看来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的天大好事。

    然而这姑娘非但不领情，还嫌麻烦。

    露娜对升职加薪没什么追求，阿尔卡纳家族产业雄厚，够她躺着养哥哥几辈子。最重要的是，如今美人在怀，她哪舍得离开帝都。

    少女掰着手指头，积极推荐出一长串人名：

    “让韩信去。李信能守他能偷，两位天生一对天作之合，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东方曜废话篓子一个，把他弄去，烦也能把李大侯爵烦死。”

    “宫本武藏话都说不利索，恼火，叫他跟着去见见世面。”

    “陛下新提上来的那个谁，明什么——哦，明世隐。此人神神叨叨的，我最讨厌装杯的臭男人，不如放他去对面脸上装个够。”

    她全凭喜好推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列的是暗杀名单。隔壁席的阿轲女士面无表情给她竖了一个拇指，露娜回给她一个矜持的微笑。斜对角的东方曜不满拍桌：“请考虑一下第一骑士的自尊心好吗！本人还在这里呢！”

    “第一骑士候选人。”他身边的东方镜揉乱他脑袋，无情纠正，“现任是夏洛特。”

    东方曜发出惊恐的惨叫：“不不不这是我做了一早上的发型jiejie姐手下留情她她她都要升职了还跟我抢什么第一不第一啊啊啊救命我去我去还不行——”

    位于圆桌首位的上官婉儿一言难尽，挥手让这群不着调的闭嘴。

    露娜耸耸肩，托着下巴无趣地望向窗外。

    会议室设在军部大厦的顶层，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帝都机械城，飘雪时满城霜白，风景美极。然而在露娜眼里，怎么瞧都不如她家后园子顺眼。她想，她英俊的哥哥也许正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看书，一条长腿搭在另一条上，姿态舒展慵懒。或是蹲在地毯上拼图，长发斜搭在肩膀处，尾端落在空中。他偶尔也去乐室弹琴，虽然有些许生疏，可露娜依然由衷的认为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钢琴曲。

    想着想着，露娜的神色渐渐变得甜蜜，可很快又沉为阴郁。铠平时的确做这些事，但不是今天。

    “如果家里钻进来两只老鼠想把你的宝贝偷走，你怎么办呢？”

    休息时露娜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椅上转圈圈，突然这么问上官婉儿。

    婉儿从文件海中抬起头：“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露娜表情很无辜：“说什么呢！我很认真的在问你呀jiejie。”

    “好吧。那么它们得逞了吗？”

    “应该还没有吧。”露娜随口说。

    “看你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婉儿莫名其妙。

    “怎么会？”少女歪了歪脑袋，“那可是我的宝贝，没人比我更在意了！”顿了顿，她漫不经心道，“我只是知道，该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谁都别想抢走。”

    她语气分明自然又轻快，婉儿却打了个寒战。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婉儿将仿生文件纸卷巴卷巴，一棍敲在她脑门上，“待会儿给我好好开会，别瞎打岔！”

    伐乱的任务最终还是落在了露娜的身上。女帝唯恐夜长梦多，令她隔日就点兵出发。于是出征的事宜一直加急准备到灯火通明。露娜走进客厅时铠已经靠在沙发上睡过去了，男人手上还拿着本没合拢的书，垂着头呼吸绵长。

    露娜干脆不穿拖鞋，轻手轻脚走到他面前单膝蹲下。她一动不动盯着铠沉静的俊脸看了很久，直到腿有些发麻了才悄悄换了个姿势。

    这时铠眼睫毛忽扇两下，几秒钟后，他在露娜期盼的目光中缓缓睁开那对湛蓝眼眸。甫一睁眼，铠还有些初醒时的茫然，露娜在他没聚焦的瞳孔之中看到自己朦胧的身影，不由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晚上好，哥哥。”

    铠眨眨眼，这才渐渐清醒过来。他蹙着眉捏捏鼻梁，神情很是疲惫，用闷闷的鼻音“嗯”了一声，说：“回来了。怎么不叫我？”

    他困倦的鼻音沉沉绵绵的，像根软钩子在露娜的心口上戳了一下，酥酥麻麻。她抚上他膝盖，轻轻道：“想多看你一会。”

    铠不由笑了：“每天都看，还没看够。”

    “永远都不够。”露娜靠在他腿上撒娇。

    铠摸摸她脑袋，神色无奈。也不知什么原因，他近来格外嗜睡。常常中午睡下，醒来后天色已经暗了。或是等待露娜回家的期间不知不觉就犯了迷糊。而且胃口也不佳，他一度怀疑自己陷入了冬眠状态。

    又困又懒还挑食。

    他把露娜从地上抱起来安置在自己身边，一边为她揉捏麻掉的腿脚，一边随口这么评价自己。

    露娜闻言靠在他肩上笑个不停。

    也不知哪来的笑点。铠无言的埋头苦捏，等她停了笑意才问：“晚上吃了什么？吃饱了吗？”

    “中餐，很饱。”

    “我热了粥，喝不喝？”

    露娜摇摇头：“不喝啦。”

    她认真回答问题的样子很乖巧，铠忍不住捏捏她软和的脸颊，也不强求，起身牵着人回了卧室。露娜除了刚回来那会还有些兴致，到后来一直闷闷的，话都比平时少了许多。

    洗澡时她靠在浴缸边缘数星星，铠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坐在外面给她洗头发。露娜的头发很柔软，发质细腻，但因为自来卷的缘故，需要每天打理。这活说麻烦也不麻烦，但她每天忙于处理各种工作，哪有闲情逸致搞头发，通常洗完就随手抓把木梳使劲舒展打结的地方，动作无比粗鲁，得亏她头发多，不然早不知秃几次了。

    铠看得直皱眉，抽走她手中梳子，决定亲身上阵。他打理头发时会仔细解开缠住的发尾，才小心翼翼给打结的地方梳通。露娜喜欢哥哥全神贯注为自己做事的样子，于是那以后的打理任务都交给了他。

    “长了。”铠边打护发膏边分神说，“太长对你工作不方便，剪短些。”

    露娜闭着眼享受他细致的照顾，道：“不要，我要留的长长的，这样哥哥就会一直帮我梳头发了。”

    少女的音色很清脆，音符跳动一般抑扬顿挫，在空旷的浴室里格外响亮，任谁听了这亲昵的声音都会不由自主心生亲近。铠自然不例外，但他今日却沉默了。

    良久之后，露娜睁开眼：“今天有客人来过吧。哥哥玩的开心吗？”

    铠手指顿了顿，抬头对上她倒过的目光。女孩眼神平静异常，眼底甚至带着丝丝笑意。铠却不知怎么，有种正被野生猫科动物紧紧盯视的错觉，后背的汗毛不由乍起。这是Beta对Alpha天性的臣服，这种恐惧源于基因里。

    铠其实并不意外她发现自己和联盟有联络，毕竟大门监控就摆在那，孙策与百里玄策两个活策不可能凭空出现、凭空消失。

    通讯的媒介就是那天露娜送给铠的机甲模型。

    模型来自米莱迪的机械工厂。米莱迪表面上是中立的星际商人，实则是联盟政府的大赞助商之一，联盟许多隐秘的军工产业都交由她在做。花木兰也是借由她手与铠搭上了线。

    他们通讯次数不多，仅有的几次也只是确认安全，但无法救援。

    联盟不可能为了一个人与帝国撕破脸皮，至多只能对女帝施压，但武则天需要阿尔卡纳的庞大资源辅佐自己，她拿露娜没法，于是只能同联盟打太极，能拖一时是一时。有女帝和阿尔卡纳的势力存在，只要铠还在帝国境内，就永远不可能逃出生天。

    露娜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她哥行事。她少年成名，天资聪颖，身世尊贵，如今又入主帝国权力漩涡的中心，说不自负是假的，她料定没有任何人能从她掌中将她的东西带走。

    但是要知道，宠物栓得太实都会抑郁，更何况是人。露娜不介意哥哥呼吸新鲜的、自由的空气，即便那不可能成真，不过哪怕是有点儿盼头也好。

    只是她没料到侯爵造反这一环。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武则天初上位，急于立威，拿老牌贵族李氏开刀再好不过，这是个千载难逢的绝佳契机。然而即便李信棘手，但帝国将才济济，也没必要非使露娜出手。但武则天指名了非她不可。

    由此可见联盟给的压力着实不小。

    露娜转了个身趴在浴缸边缘，细细的眼皮耸拉着，神态餍足，嘴里轻轻嘟囔了一句：“哥哥的朋友们也太不礼貌了，这分明是趁人之危嘛。”

    她无法带上铠一起走，而眼下的帝都正是危机重重，多少豺狼虎豹盯着露娜的位子蠢蠢欲动，若留铠独身在此，无异于将她的软肋暴露在明面下。一时间她竟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铠自刚才起便一直处于压抑的警惕状态，此刻看到她郁闷的神色，不知为何，紧绷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露娜的表现比他想象中要平静很多。铠抬手拨开她粘在脸颊的发丝，淡淡道：“不这么做，你怎会放我走？”

    露娜撇了撇嘴。

    “明天就出发了吧？”铠问。

    露娜漫不经心点头。

    “行李我都帮你收拾好了。还带了一些你爱吃的，可以储存在月光的冷藏柜里。”铠想了想，忍不住嘱托，“北境温度比起帝都更低，如非必要，尽量少在室外逗留，当心生病。”

    “你喜欢穿裙子，我给你多带了几条打底裤和长靴……是叫打底裤吧，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总之我给你带的都是厚的，你上次出门穿的那条太薄，以后不准穿了……水有点凉，先出来。”

    铠一边说一边扯了条毛巾把人裹严实，然后打横一抱，出了浴室。

    “你能力出众，但年纪尚轻，待人时注意谦逊，脾气收敛些，别像上次一样一言不合就同人动手……”

    他难得长篇大论，这些嘱咐的话加起来比三天里说的还多。露娜的烦躁渐渐扫空，她乖巧的不行，一直“嗯嗯、好好、明白啦”应着。铠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瞪了她一眼，露娜眨着眼睛无辜回视。铠无奈把她放在床边，擦净水，套好睡裙，转身翻出吹风机，冲人招招手。露娜便欢欢喜喜坐到地毯上，俯身趴在他膝头。

    铠帮她吹惯了，什么温度最适宜、什么力度最得体，掌握的门儿清。待发根吹干，他刚关了吹风机，方才昏昏欲睡的露娜忽然搂住他腰，将脑袋埋进他腰腹里。

    这个动作带着极强的依赖性，铠不由心软了软：“怎么？”

    露娜蹭了蹭，闷闷的声音微微发颤：“我走了以后你再离开，好不好？”

    铠捧起她脸颊，看到女孩眼角噙着眼泪，神情很是悲戚。他叹了口气，温声哄道：“不哭，哥哥答应你。”

    他不哄着还好，一哄可不得了，露娜眼泪跟收了信号似的，啪嗒就落了下来，一伸手环住他颈子，期期艾艾抽噎着：“那你、你留下好不好？”

    对于铠来说，meimei柔软的眼泪显然比真兵实枪的强硬更具杀伤力。他心头一紧，一个“好”字在嘴边边滚了又滚，好险忍住了。他把人抱起来坐到膝上，以指腹抹掉她泪痕：“乖，听话，我已经陪了你这么久，该走了。”

    露娜睁着泪眼定定看了铠好半响，然而对方神色虽含着心疼，但眼神仍然坚决。她缓缓垂下眼，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再抬头时已恢复一片澄澈，她抬手覆住他手背，侧着脸在掌心眷恋地蹭了蹭：“那哥哥要想我。”

    “好。”

    “吃饭也要想，睡觉也要想，不管做什么都要想。”

    “好。”

    “不准和别的女人勾搭……男人也不行！”

    铠失笑：“不会的。”

    露娜得到他承诺，心情好起来，凑近他脸颊亲了一口，然后又贴上去蹭了蹭，满含期待地问：“今天可以做吗？”

    铠：“……”

    “嗯？”露娜直起身，冲他歪歪脑袋，又摇摇衣角，“好不好嘛？哥哥……”

    谁能拒绝她那对掺了蜜糖水的紫招子？反正铠是不能。男人招架不住一般偏开眼，被银发遮挡的耳畔红透了。

    “嗯。”他几不可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