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沾血的匕首
室内空调能开的最低温度有限,即使日夜运转着,也远达不到保鲜rou类的要求。尽管宫村空舍不得让春野优一个人呆在寒冷的地方——他如今已经够冷了,可是他的皮肤正在失去光泽,身体表面浮现出斑驳的纹,宫村空小心翼翼地吻上去,发现他的嘴唇也失去了弹性。 宫村空最终还是购置了一台巨大的冰柜。 冰河卫给宫村空发了很多信息询问春野优的后事如何处理、是否需要自己帮忙等等,他一概没有回复。 将春野优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后,还余下不少空间。冷冽的白雾瞬间将他笼罩,宫村空担心他太冷似的,牵起他的手在自己的掌心拢了拢,才注意到他手上仍戴着订婚戒指。 未婚夫出了意外,冰河卫花了很长时间才恢复精神。生活总得朝前走,她向后回望的时候,发现自己一生中原来已经目送了太多亲朋离开,终于,她再一次接受了自己仍是孤身一人的这个事实。 以送还部分春野优的遗物为由,冰河卫终于把宫村空约出来见了一面。 刚在咖啡馆坐下,倒是宫村空先掏出一个戒指盒放在她的面前,她一看便知道那是她和春野优成对的订婚戒指。她轻笑一声,把盒子接了过来。 失去爱人的心情她怎么会不懂呢。 她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的哥哥。 “我懂你的心情。” 不。她怎么可能会懂。 宫村空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在内心大声地反驳着。 “这是优托我保管的日记本,优的本意是不给你看的。如果他还在的话,我即使只出于私心也绝对不会把这个东西交给你。可是如今……” 冰河卫把本子推到宫村空面前。 “你必须看到里面的内容。毕竟我一直都是个自私的人呢。” 宫村空把日记本揣在怀里离开。他不自觉地加快了回家的脚步,胸口也不受控制地开始抽痛,仿佛那个小小的本子里正伸着一只手攥紧他的心脏。 “我回来了。”回到家要跟春野优打招呼,是他的习惯。 沉睡在寒冷中的人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宫村空端详了他一会儿,然后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冰柜旁边,准备阅读日记。 “优,这本子还是我送给你的,记得吗?”宫村空摸了摸已经泛黄的卡通画封面,“还以为你早就弄丢了。你呀,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大哥的……” 纸张上的字迹密密麻麻,几乎写满了整个本子,按顺序看下去,还能看出春野优的书写从稚嫩变得成熟的轨迹。 起初宫村空读到一些有趣的日常,还会跟春野优说上几句话,到后来,他的喉咙无法自控地泛起一阵腥甜,脊背也像古稀老人那样逐渐矮下去。薄薄的纸片竟如千钧重,他颤抖着手指,用尽全身力气翻完最后一页,愣愣地望了一会儿存放着沾血匕首的那个抽屉,终于整个人脱力,抱着自己的膝盖嚎啕大哭起来。 久违地接到春野优的电话时,宫村空正在跟同事激烈地争论一个方案,他先是一愣,然后立马换上极尽温柔的表情,又在听清电话内容后的瞬间脸色苍白地从会议室冲了出去。 宫村空第一时间拨打了急救电话。 那一天的气温高得像要把一切融化。冲到春野优身边的时候,他整个人被笼罩在阳光里,透明得就像快要消失。 他只剩一点微弱的意识,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宫村空直接跪在地面上,轻轻托着些许他的头跟他对话。 “优!别睡…看着我……” “哥……”春野优的眼神已经失焦,却面朝他的方向扯出了一个微笑,“你来啦……” “别说话了,优……”宫村空慌忙摸出纸巾帮他擦拭嘴角,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依然有源源不断的血汩汩流出。 “我想……想回家了……”春野优笑着低语,直到声音越来越小,彻底失去了意识。 “哥带你回家……”宫村空哽咽着说。 没有人回应。 春野优后背的衣物被几个血洞渗出的液体全部染红,匕首依然插在他的腰上。等待救护车的过程中,宫村空回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他跟自己决裂与争吵的画面,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就快正式跟别人结婚了。只属于自己和他的时光,在他这次治愈出院后又会全数化为泡影。他对自己嫌恶的、陌生的眼神是锥心蚀骨的毒药,等他醒过来,一切又会回到原点……宫村空此生不想再尝试第二回。 春野优已经因为多处开放性伤口失血过多,随着匕首从伤口被拔出,表面本已凝血的皮肤再次被撕裂,几乎是最后一点血液也离开了他的身体,在小巷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晕染出一朵妖异的花。 宫村空亲眼看着匕首是如何翻起他的层层血rou,眼神里逐渐染上疯狂。为了把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春野优留下来,宫村空抛弃道德,背上了终生罪孽。 不。不是从此刻开始才背负的。应该说,他生来就是一个罪人。 “优,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救护车的蜂鸣声越来越近。 宫村空哭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有巡逻警车的鸣笛声从楼下路过又走远,把他惊回了现实。这些天来,每每听到这种声音,他浑身的神经都会紧崩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可他并非害怕警察将他抓走后会面临什么惩罚,而是怕自己若是被带走,便再也留不住春野优了。 翻箱倒柜半天,宫村空找到了尘封许久的那份情人节礼物——是两只对戒,原本是要和自己的表白一起送出的。 好在春野优如今绝对不会再拒绝了。 为他将戒指戴在无名指,尺寸很合适,宫村空牵起他冰凉的手落下一吻。 向公司递交了辞呈,用全部积蓄跟房东提前一次性续了很多年的租房合同,预交了巨额电费。宫村空处理完这些事情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天黑了。 他把家里门窗反锁,细心地沐浴后换好礼服,掀开了冰柜的盖子。 将自己的一只手臂垫在春野优脖子下方,宫村空做出了将他半个人圈在怀抱里的姿势,吻上了他带着冰碴的嘴唇。 他要体会春野优最后感受到的彻骨寒冷,这或许会让他们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一些。不过实际的情况下,冰冻的极度寒冷之后就是高热的幻觉,通常人会无意识地将衣物全部除掉,而在紧闭的冰柜之中并不方便施展动作,并且,他正用着最后的意志力将春野优紧紧地抱在怀里。 生命的热烈,死亡的寒冷。 直到房屋倾塌,骨rou腐坏,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