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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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托付
“不必想了!” 说完这句,她就迅速地从暖炉前走到中间,对着苏贵妃福身施礼:“贵妃娘娘,这盛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家老爷为人择善固执,他若不愿做的事,即便是臣妇修书劝说,他亦不会去配合。” 陆夫人目光清明,晏然自若:“再者,若真如娘娘所言,宣王殿下继承大统乃是间不容缓、名正言顺之事,那麽,又何须去向天下人证明?又何须我家老爷去替宣王文致太平?” 苏贵妃的脸色沉了下去:“陆夫人这是不愿了?” 陆夫人郑重一拜,旋即温声道:“君子可贵可贱,可刑可杀,却不可使为乱,是以,臣妇恕难从命。” 在场有几位夫人暗暗向陆夫人投去钦佩一瞥。 这陆家人当真都是敢说话的——言外之意不就是在暗示宣王的皇位来路不正,陆大人不愿违心去做乱国害民之事? 苏贵妃美眸一眯,气得鼻翼微微翕动:“好,好一个不可使为乱……” 她盯着陆夫人看了片刻后,柔和笑起:“陛下驾崩,国之将乱,眼下这般紧急,陆夫人居然还如此不识大体、不顾大局,那也不能怪本宫心狠了。” 苏贵妃吩咐道:“来人,断翰林夫人一截小指,送去陆府。”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就不信将爱妻的手指一根根送到陆府后,陆大人还能坚持不愿? 话落,立即有两名带刀护卫踏入暖阁,一众夫人小姐们惊恐地向后缩,言清漓“蹭”地站起来,刚朝苏贵妃喊出“不可”,那边陆夫人就已经飞快地撞向了暖阁中的梁柱。 额头狠狠地击撞在暗红色的梁柱上,犹如寒瓜坠地,发出“砰”地一声闷响,溅出星星点点的红色瓜瓤。 陆夫人动作太快,毫不迟疑,众人皆未能反应过来,待看到她身形在梁柱前微微摇晃,旋即软软地向下滑,柱子上也跟着拉长出一道血痕时,官眷中才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言清漓仿佛是自己一头撞在了柱子上,眼前阵阵发晕。 “琅姨…琅姨!!” 她推开身边吓得缩靠过来的不知哪家的官眷,跌跌撞撞地向陆夫人奔去。 陆夫人这一下撞得太狠,是奔着撞死去的,没想到看着知书温良的陆夫人,实际却是个烈性的女子,人若死了如何还能用来逼迫陆正覃那个老顽固? 苏贵妃显然也有些慌了,立刻命人去传太医。 言清漓一边紧咬着发颤的齿关,在身上摸索丹药,一边将面朝下,趴在地上的陆夫人慢慢扶起。 可当她转过陆夫人的身子,看到她不仅满头满脸是血,血还从她口鼻中也流出来时,她立刻犹如被人攥住了喉咙般感到窒息。 头部受到重创后,若是连口鼻也向外溢血,便说明头骨碎裂了,累及到眶顶与蝶骨等,以至内损严重,脑中脉落破裂出血,这样的情形,其实已经很难再救回来了。 入宫不可携带利器,她身上没有银针,无法施针止血,来时也没想过在宫中还能受伤,香囊里藏的尽是些自保之类的迷药毒药,好不容易摸出一枚吊命的参片,便立刻推入陆夫人口中。 陆夫人紧闭着眼,毫无反应,气息微弱。 言清漓坐在地上抱着她,想起了上一世娘亲死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幕,她身体发颤,害怕到不能自已,眼泪止不住地流:“琅姨……琅姨你醒醒……” 这一刻,她恨自己一身医术,却学无所用。 户部尚书张浩起是为宁天麟做事的,他的夫人看到此番情景,壮着胆子颤声质问苏贵妃:“贵妃娘娘,恕妾身直言,你不是说会保护这一屋子的官眷?那为何还要断陆夫人的手指?若非如此逼迫,她怎会去撞梁自尽?” 陆夫人不畏强权,毅然赴死,实是令人动人,此话一出,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夫人纷纷附和,其他人一听,都有种兔死狐悲之感,为了自身的安危着想,也纷纷开口质问。 ——谁又知道下一个被断手断脚,会不会变成自己? 暖阁中霎时就乱成一团,言清漓对那些喧嚣充耳不闻,边哭边用帕子给陆夫人清创止血,帕子被血浸染湿透,她又撕了衣裙,明知这么做已是徒劳无益,却依然不愿放弃。 眼泪掉在了陆夫人的眼皮上,陆夫人缓缓睁开眼。 “琅姨……琅姨?” 言清漓见陆夫人艰难启唇,似是要与她说什么,忙低下头去,听到陆夫人用气声说:“好孩子,吓到你了,莫哭……” 言清漓急忙摇头,眼泪却越掉越凶了。 看到她这般悲伤,陆夫人既心疼又欣慰:“琅姨不后悔,老爷会懂我,琅姨唯放心不下我的眉儿……” 血水在喉间翻涌,陆夫人顿了顿,气息忽然变得急促起来:“我若死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眉儿……会用他去威胁他爹……好孩子,琅姨求你,想法子出宫……找到眉儿,让他走!走得遠遠的!别再回来!” 陆夫人满眼乞求,说这些话时口鼻中又涌出了不少血,言清漓哭着点头。 陆夫人放心地笑了,身子也不再僵硬,慢慢抬起颤抖的手,似是想要摸摸她,言清漓赶紧伸手握住。 “有件事,琅姨其实一直想与你说,却始终开不了口……如今人死灯将灭,怕是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陆夫人越发黯淡的眸子里显露出一抹不舍:“清漓,我儿陆眉,他心悦于你。” 言清漓一怔。 其实她早有感觉,只是陆眉不说,她便当做不知道。 陆夫人用力攥着她的手:“眉儿啊,其实并非是个废材,他自小读书万卷,能诗会赋,既可弹丝品竹,亦可妙手丹青……许是为了陆家,为了我与老爷,这些年来,他才不敢一展才华,也不敢向你表露心意……” 陆夫人被血水呛了,咳嗽起来,言清漓不让她在说话了,她却摇摇头,坚持道:“孩子,你唤我一声琅姨,琅姨也是打心里将你看做自己女儿的,我一直想要个女儿,与你又很是投缘,我甚至想过,若你真能嫁与眉儿,唤我一声娘该多好……” 陆夫人越说声音越小:“可是琅姨也知道,眉儿这孩子到底曾经风流顽劣过,不得正经人家的姑娘喜欢,如今,琅姨却想自私一回……” 陆夫人又咳嗽起来:“清漓,若你真的无法喜欢上他,那琅姨便盼你将他当做亲人也好,当做邻家兄长也罢,还请你替琅姨……多多开解照拂于他,莫让他今后活在悲痛与仇恨之中……” 陆夫人越说声音越小,清漓不住地点头,哭道:“琅姨,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你撑着,太医就来了,清漓一定会救你!” 陆夫人摇摇头,眸光渐渐开始涣散。 苏贵妃很快就恩威并济地将官眷们安抚好了,太医们也急匆匆地提着药箱赶来,将陆夫人小心翼翼地抬去了侧间外的暖塌上。 言清漓紧跟着进去,透过几名太医身体之间的间隙,她看到陆夫人阖着的眼眸半睁开来,朝她无声地动了动唇,说了两个字。 ——快走。 这会儿暖阁人多眼杂,正是逃走的好时机,想到陆夫人的托付,言清漓没有功夫再犹豫,牙齿深深地咬着唇,咬出了血印逼自己冷静。 她趁太医与宫婢们都围着陆夫人忙碌,转身绕到侧间的屏风后,将一个正在拧热巾子的宫婢给迷晕了。 之后,她迅速地拔了头上钗子散了发髻,又脱了衣裳与那宫婢对调,才刚将那昏迷的婢女塞进箱柜里藏好,一转头,就猝不及防地与里屋听到动静出来的荣臻长公主撞了面。 四目相对下,荣臻看着一身宫人着装的言清漓愣了愣。 言清漓心里“咯噔”一声,想也不想就跪下去:“公主殿下!臣女乃是四殿下的人,与宣王势不两立!” 荣臻一听,眼神微闪,惊愕之色褪去后,冷声道:“外头急等着热水,还不速速送出去。” 言清漓忙端起铜盆,低头跟随在长公主身后,又听到长公主在前头低声道:“关押过夏氏的冷宫后头,西墙根下有一处狗洞,是我幼时与太子皇兄捉迷藏时发现的,如今许是已经被堵上了,你去试试运气罢,兴许还能通开,若是之后见到四弟,你告诉他,奕儿在他们手中,本公主也是无可奈何,不得不低头。” 看来,长公主是打算答应苏贵妃的要求,出面向百官推举宁天弘了。 言清漓理解她的苦衷,低低应了一声。 出去后,她装作宫婢的模样,低着头将盛满热水的铜盆放到太医们身边,朝塌上紧闭双眸的陆夫人又看了一眼,忍下汹涌的泪意,跟随在一众出去打水的宫婢最末,在苏贵妃的眼皮子底下顺利出了暖阁。 甫一踏出门,她便听到太医惊慌失措地跑出来:“不好了贵妃娘娘!陆夫人咽气了!” 言清漓脚步一顿,鼻子酸得发疼,心狠狠地被拧住了,她抹了一把模糊的眼睛,又赶紧跟上前头的宫婢。 暮色茫茫,宫中到处是紧张压抑的气息,在经过一队带刀的巡逻羽林卫后,她趁黑拐进了另一道回廊。 冬日寒冽的冷风如刀子刮在脸上,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无声地在脸上蔓延,一边躲着宫人,一边寻着上一世对后宫的记忆,向着冷宫跑去。 —【题外话】— “君子可贵可贱,可刑可杀,不可使为乱。”——引用自《盐铁论·晃错》。 意思是:君子可以富贵也可以落穷,可以受刑也可以杀头,但不可以干出乱国害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