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侯府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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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神通侯府享受到的待遇,是我过去不敢想象的。 奢华如侯府,我吃穿用度,全是上品。 我简直是在做梦。 中途,下人为我换药,我趁机看了看自己的伤。 方应看那一枪,的确是冲着杀死我的。治愈能力变态如我,那穿胸一枪还是愈合极慢,就是稍微动一动,都会疼。 “唔嗯……”我咬紧牙关,捏紧拳头,忍受药物撒在伤口上的痛苦,不过片刻便大汗淋漓。 下人用纱布替我包扎,刚打上结,方应看就来了。 “那么疼?”他见我疲累淌汗的样子,轻声问道。 我竟然有一天能从方应看身上捕捉到名为温柔的东西。 “毕竟……是能取命的一枪。”我一边穿上里衣,一边道。 忽而,方应看倾身而来,用帕子拭去我额角的汗渍。 我顿时一僵。 “我……我自己来……” “别动。”方应看很强硬地回绝了。 他为我揩去汗,又扶我躺下。 “你……你不用那么愧疚。”我微微蹙眉,“侯爷之尊,不必为我做这些。” 方应看动作一顿:“是有人重金贿赂我,让我好好照顾你。” “交给下人……不就好了?” 方应看看向我:“这可是你三生有幸,你还嫌弃?” “不……不是嫌弃……”我一惊,竟然被方应看扣了帽子,连忙澄清,“是怕……侯爷太累了。” “你叫我什么?” “侯爷……” “我在你面前,只是侯爷吗?”方应看问道,“那我可就以侯爷的面孔对你了。” “不不不……方应看!”我忙改口。 “你变脸的速度,真是比翻书还快。”方应看调侃道,“之前还口口声声喊师父。” 我:………… 他不是说把那招送给我的吗?结果进府住了还要喊师父? “你……又不觉得自己老了?”我问道。 “你可真不会说话。”方应看叹道,“世人都夸我气度非凡,你却说我老。叶问舟那样会说话,怎会带出你这样的师弟?” 不知为何……我竟然感觉方应看并没有生气。 “相比于阿谀奉承,你还是更喜欢我这种不会说话的人吧?”我道。 方应看垂下眼睨我:“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你嘛……太简单,看一眼都知道笨笨的,的确省我心力。可相处久了……我怕我自己也被你带笨了。” 我:………… “好吧,愚笨是会传染的。我这么笨,侯爷再待在这,可就要一起变笨了。”我道。 “我却觉得……你有些进步了。”于是方应看换了话术。 “当你如此觉得时,你已经变笨了。不怕嘛?”我道。 “哈哈哈哈……”方应看失笑,“我比你聪明多了,未免小看我。” 可我总觉得他变笨了。 方应看……怎会在这里陪我呢? “方应看……”我道。 “嗯?” 他甚至会回我!他怎么了? “你不要愧疚。我……我其实也没有那么疼。而且……这一切,很大成分是我自己傻。”我道,“那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所以燕无归说要带我走时,我也没拒绝。左右……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不想……哎,若我早点回三清山,说不定师兄已经用冰心曲压制我的蛊毒。” “你对死……那么淡然?都没想过,去争取一次?”方应看问道。 我摇摇头:“我……其实早知道自己活不久,只是一直没在意。当它真的来临了,我就……逆来顺受了。” “别人都是与天争命,你倒好。”方应看摇摇头,“年纪轻轻,过于淡然了些,少了锐气。” “可也正是因此……我不怕死。它让我无惧战场的血腥残酷,仍愿全力以赴,马革裹尸。最重要的是,它让我可以坦荡捍卫心里的底线,为之万死不辞。只是如今……那份底线,被我践踏了。”我道,“我现在不会随意死了,我想活下来,总得为自己的错事赎罪。” “赎罪?”方应看反问,“你想活下来的原因,是赎罪?” “嗯。”我应声。 “所以你想被制裁,迫不及待得想去服兵役。”方应看道。 “嗯……也可以顺便继续我的愿望……只是……恐怕做不了那排兵布阵之人了。” “你当知晓,以我如今权势,放过你,轻而易举。你可以继续以血骑营兵士的身份参与保家卫国的斗争。”方应看道。 我摇摇头:“你到今日地位,一定很不容易。我不能拖累你。” “你说过,要做乱世的枢纽,哪怕背上骂名也在所不惜。可是……你那么好,我想让你逐渐被理解,不想让你被青史污蔑,更不想让自己成为你被口诛笔伐的理由。” “过去,你背负骂名,不被理解,可以说是不得不为之。可现在,朝中无你对手,你已经没有需要掩藏的了。一个好名声……能让百姓服你,能让清廉的能臣接近你,能让忠心的兵士效忠你,如此,大宋内部团结一致,共抗外敌,一定会胜利的。这不就是你费尽心机走到如今地位的目的吗?” 方应看沉默了很久:“不错。这就是我的目的。” “可我只手遮天,把持朝政,已经是最大的污点。我所做的,不会被理解。我迂回所救的人,如今重归朝堂,对我只有恨。他们把我的罪行写下来,像当初发布禁书一样四处传播,将我定为蔡京、傅宗书之流,希望逼我归还权柄……他们却没看到我将岌岌可危的大宋拉回了悬崖边缘。” “我杀了很多人,有些是真正的jian臣,有些……却是不懂变通迂腐顽固的忠良。那些官兵守将酒囊饭袋,我下令通通依罪斩首,那些迂腐之人就说我残暴,说我公报私仇。我主张宋辽谈和,休养生息,他们又说我软骨头懦弱,卖国求荣。这些倒也罢了……那些无赖,才是我心头之恨。我稍想减免赋税,那些地方官员就向我哭穷,反而以赈灾之由向我伸手要钱。我捉到他们贪污的辫子,他们却官官相护,在朝堂上逼我,问我敢不敢砍了大半的朝堂……哈哈哈哈……”方应看低笑起来。 “一个朝代想灭亡,是一群人共同的堕落,我就如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反而被钉上耻辱柱,被千人恶,万人骂……既然选择为国揽过,我就从没想过得一个好名声,得一个好下场。可一路走到今日,不免有些疲累。”方应看沉声道,“你太单纯了,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我心痛极了。 五年来,方应看的每一步,是多么沉重! “我是不是……拖后腿了?”我问道。 当初方应看送我去碧血营,本也是想在军中安排上他信得过的人吧? 方应看却说:“你能清醒、安然地回来,已是万幸。” “你……很在乎我?”我问道。 “……这很难分辨吗?”方应看问 “为什么……因为……我是神侯府的人吗?”我奇怪问道。 “神侯府……现在的六扇门,权威大降,早不是我的对手。你的出身,对我没有一点用。”方应看道,“只是……觉得你难得有赤子之心,有报国之志,不想将你毁了,不愿将你毁了,不忍将你毁了。可我还是不小心……让你发生了意外。” 怪不得……他会对我蛊毒爆发,被控作恶一事如此愧疚。 “方应看……不要自责。”我道,“这不是你能控制的。” “我能控制的有许多。我其实……还拉了许多人一同走上这条艰辛坎坷、为国揽过的路。他们有的死了,有的还在……午夜梦回,就会看到他们一张张脸。” “方应看……”我没忍住,握住了方应看的手,紧紧握住。 方应看的目光落在手上,似乎愣了一下,而后回握得很紧。 他不再说话,良久,才道:“今夜……说得太多了,休息吧。” 他松开我的手,为我掖好被角,转身离去。 龙涎香的味道犹在鼻边,我……彻夜难眠。